《水盛木漂(花木集)》吻作食粮

44、汪字之死

　　山洞里。
　　两个人站在那里，背手而立，皆是风姿卓越，清秀容颜。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眼睛里充斥着怨恨和悲凉，是啊，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倾绝天下的屠姓人，他们挤在这样狭小的世界里，争着一个父母的爱，一个高人的武功，一个女人的心。
　　“我只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能好好待她，一辈子不负她。”屠画心淡淡说着，心里却痛如刀绞。
　　那样个性十足的女子，一身淡黄色的素装，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对生活的希冀和对丈夫的爱。可惜，他是地狱之子，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纯洁的光芒。
　　“有没有想过离开呢？”汪字想着紫寒的话，心里猛地一颤，是啊，离开了，就把一切都放开了，只可惜她太害怕未来的路，如果没有人扶着，她该如何走下去？
　　她的嘴角荡起无边的笑意，“未来，在他到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黄衫的女子骑着马，奔驰在漫漫黄沙路上，主上有任务，须得马上离开兰陵。她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门主和各位姐妹也都理解了她，那种眼神，她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为此，她居然鬼使神差的叮嘱最要好的紫寒，莫要伤了他啊。空中的漫漫黄沙再次传达着只有兰陵门的人才能听懂的暗语，催促她快走。她手中的缰绳一紧，却只是迟疑片刻，“不，我既然没有未来，难道要现在也放弃不成？”坚定的话语，在瘦弱的女子胸膛炸开。
　　要论武功，自是屠画心略胜一筹，他自小多苦多难，对武功向来痴迷，不放过任何一个精进的机会，屠刀珑则不一样，他希望做一个大侠，故‘八面玲珑’的称号不是虚名，可是武功并不是他所要求的，他爱琴棋书画，爱美人，爱功名利禄，他是一个俗人，活得坦荡而幸福，可这些，如今却成为他丢掉性命的东西。
　　屠画心从未想过他的对手竟然不值自己一敌，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眼睛里再次闪烁着夺目的杀戮，只要杀了他，一切一切，包括她，一切都是我的了。他就那样一点一点逼近那个人的喉咙，一模一样，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恶心的词和他有什么关联了，天上地上，他是独一无二的屠姓者！
　　却不想，一阵力道竟从旁侧使了出来，屠画心一怒，回首便向那侧劈来，不想竟是兰陵门的“凄寒女”！
　　青衫青裙的青青寒，紫衣青裙的青寒，紫衫紫裙的紫寒，红衫红裙的红寒，白衣白裙的素心寒。黄衫黄裙的黄寒，镶色衣裙的更纱寒。七人依次排开，皆是冷冷的看着他，嘴角满是不屑。
　　“主上特叫我等助‘八面玲珑’一臂之力，还请童子手下留情。”更纱寒冷笑着摆弄着手里的丝巾，“想必您也是见识过我等小小功夫的。”说罢，斜睇着那个风度翩翩却脸色苍白的风流子，“公子不必担心，他伤不了你的。”
　　屠画心不由得大笑起来，“真是荒谬，你那门主容颜已毁，却这般爱惜青年才俊，想必她还不知道我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长得一个模样，要不然，真是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顿了顿，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紫寒，“没想到，她那么信任你……。”
　　“主命不可违，”她淡淡说着，仿佛那个陪着汪字一起痛哭的女子已经死去，“这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此刻，杀你，救人，复命。”
　　“紫儿，不要跟他废话，我们一起上！”烈性的青青寒猛地拔剑而起，其他六人也随即飞身而起，一起朝着这个邪魔冲了过来。
　　呵呵，远处的八面玲珑不由得微微笑起来，终归，你还是得不到一切。
　　汪字本来就可转头离开的，只是她听到了那阵厮杀声，和……那个人歇斯底里的笑声。
　　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在鞭打她、折磨她的每个夜晚，在每次抓她回来那放声大哭求她不要走，然后看她一脸冷漠后的表情，她的心一阵绞痛。
　　真的，她本不该来，那样就看不见那满天彩衣对付着那个可恨又可悲的人，看不见君子丈夫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容，看不见屠画心那狼一样的疯狂模样，看不见他眼里的悲哀与绝望，可惜，可喜，她来了，带着对他的无限思念，无限悔恨来了。
　　那些人也看见了她，更纱寒只是愣了片刻，就大声嚷道，“主上有令，挡令者，杀无赦！”凄寒女就那样又投入到绞杀屠画心的行动中，紫寒回头看了看那个瘦弱的黄衫女子，脸上满是羞愧，不要怪我，汪字，我无可奈何。
　　屠刀珑走上前来，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膀，柔声问道，“无碍吧，要不然坐下歇息片刻。”从前这些话让她多么感动，可如今，看他找来一帮强手欺负一个孤苦无依的人，而不敢堂堂正正的对决，不由心生鄙夷，“不用了。”她淡淡说着，拿开他的手，飞身而起，回头冲他冷笑道，“刀郎，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因为你不配！”
　　他有些许的失神，不配，这个对他百依百顺，为了他不惜受这个疯子折磨的女人，居然变得这么多，难道她……。他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脸上第一次显现出绝望的神情。
　　直到见汪字前来帮忙，屠画心始终不发一言，他怕自己分神，那个李朽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心知肚明，那么强的人，就这样被一群弱女子击得粉碎。就算南海龙王来了，他亦没有全胜的把握吧。
　　可是，你叫他怎么能不分神，那样别样的兰花香，震得他手都在发抖，那样清瘦的容颜，虽不是初次相遇那般丰腴迷人，却更让他心如刀绞，他……终归是对不起她的。他本不该来到这个险恶的世上骚扰她，让她继续和某人做武林上人人称道的鸳鸯侠侣，岂不是更衬人心！
　　战场上是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分神的，一个不小心，黄寒的拳头已经触到了他的鼻尖，他不由的向后仰了一下，却不想，身后青青寒的铁剑已然刺过来，东侧是红寒的毒针，西侧是紫寒的柳叶刀！
　　汪字正与青寒和更纱寒战斗得火热，回首屠画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个李朽，不就是这么死的吗？那样锋利的利器插在他的身体上，眼睛因疼痛而外凸，那是怎样一种死法，没有任何余地的死亡吗。
　　“别妄想了，”冷漠的青寒只是在与她周旋，不想杀这个门主最喜爱的女子，“他必死。”可当她抬头看见汪字的眼睛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种诀别的意味。
　　“青儿，你说我们有没有未来呢，自我见了那个人以后，我就觉得没有了，”她苦笑着，青寒不明，“所以我们要杀他啊。”
　　汪字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念道，“那是因为他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啊。”
　　更纱寒忽觉不妙，她抬手想要抓住那一袭黄衫，不想却只触到风的气息，她一个跟头翻到那个人面前，硬生生的将右手掌刺入红寒的毒针中，紫寒的柳叶刀已从后面刺了进来，黄寒的拳头被她用尽左手全力隔了开来，青青寒铁剑太重，已击碎了她的右肩骨！
　　一阵阵惊呼在耳畔响起，她却只知倚在那人怀中，任他呼啸而过，将她放在地上，颤抖着理着她的头发，摇着她的肩膀，捂着她背后喷涌而出的鲜血，嘴里只是疯一样的喃喃道，“不要，不要。”泪水就那样奔涌而出，滴在她黄衫上的血渍上，显得更加凄凉。
　　他太孤独了，从小到大，只有杀人时的鲜血让他的神经战栗起来，让他意识到，让别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直到有了她的存在，那样美好的日子虽然只持续了一年，却让他冰封的心开始融化，虽然她那么恨他，虽然他那么爱她！
　　“不要哭，不要……难过，”她苍白的脸上却是那样宁静而安详，“画心，我是爱你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屠画心捧着她的脸，颤声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是……爱你的，对不起，我对你说慌了。”她嘴角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是紫红色的，毒针已开始发作。
　　“你……你先别说话，”屠画心喜极而泣，手忙脚乱的，从未关心过别人的他扶住她的肩膀，想要给她止血。
　　汪字却摇了摇头，“太晚了。你不了解我们兰陵门的毒针到底是怎样提炼出来的，只有瞬时削去受毒之处，方有一线生机。”她抬头看着那张魅惑人心的脸，“你说过，你最喜欢我的手了，胖胖的，小小的，”她勉力伸出手掌，那样一双手如今已变得粗糙而细瘦，“哎呀，怎么会这样？”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缩在他的胸膛里，“不过……不要紧，画心你不会……不会嫌弃我的。”
　　她看着他涕泗横流的脸，不由得轻声笑道，“不要哭了，你不是说过听我的话吗？”她颤颤的吻上他的眉心，“画心，我们……我们错过了太多的时间，留下的只能是……。”
　　凄寒女们看着那个曾经风情万种的女人变成如今的模样，皆是唏嘘不已。紫寒冷笑着看着软瘫在地的屠刀珑，“这下可好，你再也不用为选择主上还是她犯难了。”青青寒直接就啐了一口，“呸，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屠刀珑脸色讪讪的，他捡起扇子，想要站立起来，终究是无能为力，他没想到她竟是那样的女子，那样决烈，没有任何挽回的。想来，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到底又算是什么的，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能在家里有个依靠的炊妇吗？他终究是错过了她，她终于在死的时候明确了自己停泊的港湾，她死而无憾！
　　女子憔悴的倚在心爱的人的胸膛上，满脸幸福，像是睡去了一般。大漠上只有风神的怒吼和漫漫黄沙的洗礼，他面无表情的抱起她，忽然脸上绽放了从未有过的夺目光芒，不再是杀戮之光，而是满脸的幸福与甜蜜。
　　是啊，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无怨无悔，她无憾而去，她与他的这短短的依偎时光里包含着一辈子的互托与依赖，他不再是无家可依的浪子，他有最爱的妻子，他们会有一大堆的孩子，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住在那个满园芬芳的花圃里，他弹琴，她跳舞，她叫着“画心，你快来看这只蝴蝶！”，她踩着那些古老的青色石阶，听他谈起从前的苦难和现在的幸福，然后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他们已将一辈子过完，彻彻底底，无怨无悔！
　　“小字，我们回家吧。外面真冷。”他呓语般的亲亲爱人的唇角，“你再好好睡一觉吧。”他未再看远处的那群人一眼，只是那样一步一步的往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
　　紫寒忽然把头埋进膝盖里，抽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