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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抛弃 ...

  •   三

      夏

      兰京呆呆地坐在东柏堂内的一处水榭中,望着栏杆外的荷塘,已经枯坐了不知道多久。

      他的脖颈上,手背上,多出了几处新新旧旧的疤痕,有咬痕,有掐痕。

      床第之间的齐王,一反衣冠楚楚之时的矜持高贵,简直化身一头最凶悍的野兽,贪婪而残忍,好像在撕咬刚刚狩猎到的猎物,饥渴异常。每一次从他的榻上下来,身上都差不多破败了,走路都有几分困难。要休养上几日,才能彻底复原。可皮肤上的痕迹,却再也无法平复了。

      高澄食言了,他骗了他,并没有放他走。

      他记得异常清晰,当时他侧躺在他身边,将他的一缕黑发,缠绕于指间,细细玩弄。

      “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你走?我富有四海,不缺你家那点钱财,想赎身?下辈子吧。”

      “这么说,你终究是不肯放我走了?”

      他轻笑一声,手指顺着他的长发一路滑下,在他的胸口,腹部之间,灵巧抚弄。

      “呵,会的。我这人向来喜新厌旧,等我玩腻了你,你爱去哪就去哪,我才懒得理睬。”

      这个言而无信,卑鄙无耻的恶人。

      堂堂刺史之子,也曾风光体面,也曾锦衣玉食。可是现在,他却沦为敌国权臣的身下玩物,一个可笑,可鄙,可耻的恩幸男宠。令家族蒙羞,令外人耻笑,连这个宅子里最下等的奴仆都可以毫无忌惮地非议他,就连这脚下最渺小的蝼蚁,仿佛都比他高贵。

      他深深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要明知自由无望,还要如此卑躬屈膝,苟活于世,辗转于高澄的床榻之间,逆来顺受。

      可是,当他下定决心,用刀刃抵住喉咙时,再听到那人的传召,却抵制不了那个诱惑,终于丢弃了自尽的念头。

      更可怕的是,兰京最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但不是真的憎恶高澄,反而对这个风流薄幸的男人产生的一种无法言喻的关注。观察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于每一个细微举动。即使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让他回味上良久。

      高澄虽然对他没有半点真情实意,但是在习惯性的粗暴同时,间或给他一点点温柔和安抚,哪怕一个温暖的目光,都会让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种趋势,很可怕。决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处假山,他听到了两个女人的对话。一个熟悉,一个陌生。熟悉的声音是高澄的新宠,琅琊公主元玉仪的。

      她在上个月被齐王带了进来,从此就住在最漂亮的那间楼阁里,有大批奴仆伺候,过着最舒适惬意的奢华生活。每次他去给齐王送餐,都能见到她依偎在他身边,或者坐在不远处,为他弹他最喜欢的胡琵琶。

      元玉仪并非绝色。他怀疑,她的年龄兴许和齐王相仿。齐王似乎不喜欢少女,只喜欢有成熟风韵,善解人意,体态丰盈的妇人。她能够博得他的宠爱,也许靠的就是那柔媚入骨的异性诱惑了。

      “阿姊明天傍晚再来这里,我已对齐王讲好,在这里寂寞,请你来陪伴。”

      “那就多谢妹妹费心了。”

      “阿姊不必见外。你我姐妹情深,遇到这么好的金龟婿,自然也要和阿姊一起分享。那人一贯慷慨大方,只要哄得他开心,就算金山银山也要得来,更何况区区几个官职了。姊夫和正儿,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升迁了。”

      果然,半个月以后,他听人说,琅琊公主的姐姐元静仪,也时常来这里和齐王幽会。齐王奏请天子,也给她封了公主,包括她的丈夫和儿子,也破格授官,全家人都风光得意得很。

      “无耻。”

      在得知这些传言之后,他恨恨想着。

      难怪齐王这段时间再也没有找过他,原来已经被这两姐妹牢牢占住了。本来就日理万机,好不容易下午回这里,又要继续召见大臣处理政务,每天入夜才有闲暇时间,却被她们一左一右地缠住。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要累散架了。

      傍晚时分,薛丰洛要他去给公主送新进的河豚鱼脍。他虽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端起托盘,去了。

      “啪嗒”一声,一只精美的琉璃盏,从桌案边缘翻落,摔个粉碎。

      正准备退下的兰京,愣了一下。他恰好看到,元玉仪的袖口,颇为隐蔽地碰到了那件名贵器具,她是故意的。

      “你这贱奴,竟然敢打碎齐王赏赐的琉璃盏,不想活了!”

      脸上随即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跪在地上,被元玉仪指使小厮一顿拳打脚踢,终于忍不住了:“那明明是你自己碰掉的。”

      “好大的胆子,还敢污蔑我?你这卑微东西,不过是大王玩过扔掉的一件烂货,竟敢同我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这时候,兰京听到窗外隐隐有熟悉的声音,在询问室内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有公主身边的奴仆,在和对方小声禀告着什么。

      终于,那人的声音,冷漠响起,“叫薛丰洛领他回去,打上五十板子,给公主出气。”

      他顿时跌入了冰窖一般,一颗心都凉透了。

      鬼使神差地,他跑了几步,高呼道:“大王!”

      可是,高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走之前,连看他一眼都懒得,仿佛他就真是元玉仪口中的,玩腻的废物,不值一文。

      当晚,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五十大板,晕厥过去。

      浑浑噩噩之中,他被人拖回去,扔到坚硬的床板上,破烂的皮肉上草草撒了点药粉,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水……”他的下唇咬得破败不堪,艰难地翕动着。

      “还想要人伺候啊,瞧你美的,以为什么呢?等大王再赏脸临幸你了,你再回来摆谱吧。”

      ……

      弟弟兰改,在太原公高洋面前颇得信任,混得不错。从一个普通随从,很快混到了他身边的带刀侍卫。有时候,兰改会来东柏堂,给他带来点钱,托人关照他,这样才使他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哥,他既然言而无信,又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你打成这样,索性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说着,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兰京捏着被角,冷冷地望着窗外,想了一阵子,回答:“他要还是不给我活路,我也不让他活。”

      “这就对了。太原公说了,只要齐王一死,京城会立即混乱。到时候他给咱们一笔盘缠,咱们就可以趁乱逃回梁国了。”

      “他真这么说?”

      兰京有点愕然。他虽见过高洋三五次,但是这个沉默寡言,甚至看起来窝窝囊囊,只知道对哥哥唯唯诺诺的男人,竟然暗怀了这样的歹毒心思?

      “当然,否则,他凭什么让我一个敌国大将之子在他身边做带刀侍卫,不怕我怕刺杀他?其实我才不想拼命,只要你杀了高澄,咱们就一起逃回去。回家多好,在兄兄家家面前侍奉,远赛过在这里被人奴役驱使。”

      眼下已经六月。就在半个月前,高澄带着高洋,率领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出征河南,打算一举清除西魏在颍川一带的最后一点势力,彻底收复河南全境。等他凯旋归来,恐怕要两个月后了。

      他沉吟良久,终于说道:“你且回去等待,等他回来,我动手之前,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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