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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七) ...

  •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在保定,周家骅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他现在是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的教官。
      还是袁世凯担任北洋大臣的时候,在编练新军伊始,就为训练基层的军事干部设立了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军事学堂,除了军医、军械、测绘这些专业的学校外,袁世凯制定了详细的、分层次的军事教育计划,建立了基本完善的、先进的军事教育体系。他将军事学堂分成了陆军小学、陆军中学、军事教练、陆军大学堂四个层次,人数逐级递减,及到陆军大学堂层次,加授外语,特别优秀的毕业生选送到德国留学。这种严格的军事教育,使得北洋军中的绝大部分官弁,都接受过不同层次的军事教育。
      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就是这一体系中的陆军中学。作为一所中级的军事学堂,它的学生都是从陆军小学毕业生中选取的,年龄大概在18~25岁之间。尽管周家骅已经适应,但是每当面对自己的学生,他还是有些紧张。他们的年龄,大都比他大。这些学生都是从士兵做起的,最起码,他们当兵的时间比他长。他知道,北洋新军的募兵制度是很严格的,更由于有了湘、淮军的教训,所以新军的薪饷十分丰厚,一名普通士兵的军饷,就相当于六品文官的薪俸。由于朝廷取消了科举制度,杜绝了科举出世的门路,对于下层的读书人来说,如果无钱进入新式学校,那么只有当兵一条出路了。能够接受军事教育的官兵,素质不低,有些甚至原来都有功名。
      家骅常想,这些学生,都是今后国家的栋梁。他们留日的同学,回国之后大都在南方的新军中任职,有些甚至担任了一省的统领。回到北方的同学,尤其在直隶这京畿重地,几乎没有进入军队的。有些象大哥一样,留在了陆军部或者是军咨府,也有像他这样,进入了军事学堂做□□。可是,真正进入北洋六镇的,几乎没有,这支当前中国最精锐的军队,只接受在自己教育体系内毕业的学生。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学生,希望他们能像火种一样,将革命带进军队。
      1910年,新军已经成军将近十年,尽管当初成军的主旨是抵抗外辱、自强救国。作为唯一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支军队从成立开始就卷入了政治斗争,成为朝堂上满、汉之间权利争夺的砝码。袁世凯在小站练兵之始,就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其中,最著名的“北洋三杰”,龙——王士珍,虎——段祺瑞,狗——冯国璋,还有其余的徐世昌、梁士诒、黎元洪,介于武将与文人之间的人物,都是袁世凯的亲信,有些直接是他的幕僚。在当时,那都是难得的知兵的人才,闻名朝野。经过袁世凯潜心经营十几年之后,这支军队几乎集中了当时中国军界最有才华和干才的人物。虽然裙带关系比之湘、淮军时已经收敛多了,但随着新军规模的扩大,特别是随着培养军事人才的体制的完善,也日益严重起来。朝廷为了防止结党,经常将六镇的统制轮换,除了第一镇为京旗常备军,统制是旗人之外,其余五镇,统制一职,基本上是两年一轮。但是它的军官体系,基本上都是从袁世凯规划的教育体系中毕业的,从这一点上,师生、同窗的情谊,将六镇的中、下级军官连成了一个整体。尤其是袁世凯被开缺回乡之后,他对军中的人事,掌控更加严厉。
      毕竟时代不同了,对于新军中的年轻军官来说,他们接触的,更多的新的军事和革命的思想。更由于满、汉矛盾的加深,尤其是袁世凯被罢黜回乡之后,一个权力赫赫,一身兼八大臣的汉族重臣,一夜之间成为平民,使北洋上下的官员对军中的反满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北洋军中的反满情绪,到了一个高潮。最流行的革命启蒙读物,是《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之类,单纯煽动反满的书。
      周家骅了解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这在士兵和下级军官中,几乎是公开的状况。以他的想法,反满是一个手段,而不是目的。革命的目的是建立一个富强、民主的共和国。目前中国需要的,不是改良,也不是妥协,而是彻底的革命,从根本上,覆灭一个落后的、已经没有生机的封建制度。实际上在他加入同盟会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更象是一个集合,而算不上是一个政党。没有明确的目标,“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是一句响亮的口号,却不能作为一个政党的章程,也没有系统的革命理论,同志们的工作,更多的是凭借热情,而不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行动。
      到保定之后,他就与同盟会河北支部的同志联络上了。河北支部自1906年成立,在保定军事学堂和保定的中学中发展了一批会员。首脑陈幼云,也是留日的学长,毕业于日本弘文学院。回国后,一直在保定崇实中学认教。
      虽然新军中的革命力量比较薄弱,但在保定的军事学堂里,□□就有不少是留日士官生,他们虽然不全是革命同志,但是他们仍然给这些年轻的军官带来了新的思想,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家骅也通过陈幼云介绍,联络到了新军中的同志。他的第一步的工作,计划与河北支部的同志合作,刊印《革命军》、《警世钟》、《猛回头》等革命书籍。这些书籍,都是革命先烈所著,文白参半,只要是粗通文字,就能读懂。他计划将这些书作为革命的启蒙读物,在军中散发,在反满的基础上引入革命的思想。
      他的使命,不在于发展同志,而是利用一切资源,在新军中发展革命力量,筹建革命组织,以武装革命的方式推翻满清的统治。每当他遇到挫折时,他都会想起当初的誓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作为一个铁血丈夫团的成员,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积蓄力量,准备起义,时刻准备着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各镇的新军中都有自己的随营学堂,分期分批的对本镇的下级军官和随军的军官子弟进行训练、教育,以讲授军事知识为主。当时,驻扎在保定的,是近畿陆军第六镇,属于北洋新军中的精锐部队,由段祺瑞担任统制。所以,第六镇的随营学堂每次开课都是延请保定军事学堂的□□讲课。而家骅,正好在这一期主讲军事。太顺利了,这下子正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入军营,不但可以联络同志,而且还可以在上课的军官中发展新的同志。
      书陆续印好了,第一批不多,加起来不过只有一百多本。周家骅和同志计划分批的带入军营,在军中散发。这些书都是禁书,所以家骅想了办法,他没有在封面上留书名,只是用不同的封面来区别不同的书,后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直接在封面上用毛笔写了《步军要义》,在军中半公开的传阅。

      认识刘灏,真是一件歪打正着的事情。家骅现在想起来,还在庆幸自己的马虎。那天他要去军中的随营学堂上课,带着五本《警世钟》。原本应该包起来的,可是走的匆忙,他拿起来就和自己的书混在了一起。进了营门,他低着头快步的向前走着,想赶在上课之前将书送给军中的同志。没成想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手里的书散了一地,对方手里拿的书也摔到了地上。
      他连忙蹲下来,所幸的是书只是散在了地上,里面的内容没有漏出来。他连忙飞快的收拾好了,拿在了手里,才顾得上抬头看与他相撞的人,那个人扎着一双手,眼睛却看着家骅手里的书,小声的说“周教官,那里面还有我的一本哪。”
      家骅先是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数了数手里的书,一、二、三…六,果然成了六本。可是,这些都是他的书呀,每一本印出来的书,都经过他的手。封面的纸张,因为经费紧张,只能用积压的旧纸,一本新书,却有着发黄的封面。他拿出一本,手却在空中停顿着,这时,他才安下心来打量眼前的人。肯定不是第六镇的人,军装不对,他穿的军装,是保定学堂的学生制服。这张面孔,有些面熟,但肯定不是他的学生,他正迟疑着,面前的人却伸手把书接过去,“啪”的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周教官,您好。我是毕业班的学员,我叫刘灏。”
      “啊,我记起来了” 家骅的确记起来了,看着自己和对方手里同样的书,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的确见过刘灏。
      那是十多天前的一天,正值他做值星教官。晚上,他和几个值星的学生巡视校园,到了一间宿舍的门口,已经熄灯的房间却传来了低沉而激烈的争论声。门口的几个人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听了起来。
      “我是赞成立宪的,在北京已经有了好几次民众的请愿,请求早开国会。如果我们能尽早成立国会,那就不会坐视日俄在我们的国土上开战。这简直是我们中国军人的耻辱。”
      “是啊,袁项城当日也是力主立宪的,可惜,他被罢黜回乡了…”
      听着里面七嘴八舌的争论,周家骅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这些学生,他知道,在新军里当了四、五年的兵,比他的年龄都要大。他们从陆军小学毕业,再能进入这所学堂,可以说都是老兵油子了。新军的选兵很严格,可是在这样的社会里,才短短的几年,从上到下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锐气,连他刚当兵的时候都不如。这屋子里的人,还算有点见识,最起码还知道关心国事。可这思想,实在是冬烘之至。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可是,袁项城的下场不更说明了立宪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吗?…”
      总算有一个明白的,可是不能再说下去了,他看了看旁边的学生,他们都提着灯笼,有些发呆,显然也是在听着里面的谈话。他咳嗽了一声,一下子推开门,带着人走进了房间。几个灯笼的光一起出现,里面的人一时不适应,都睁大眼睛,张着嘴,茫然的看着。周家骅又咳嗽了一声,“你们,”他转过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值星学生,“还有你们,都记住了,不要妄谈国事。军人,一切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睡觉吧。”
      出门之后,周家骅打听清楚了,这个屋子里面住着的,是今年将要毕业的学生。
      眼前的刘灏,就是那个房间里的学生之一。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书,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一摞书,家骅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严肃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而刘灏,显然清楚的记得,这时也笑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止住笑,家骅奇怪的问。
      “我在进入学堂之前,一直就在第六镇。毕业之后,恐怕也要回到这里。至于这本书,” 刘灏举起了手里的书,“这是我今天刚刚拿到的。我和蔡厚示是好朋友。”
      周家骅点点头,蔡厚示是他在第六镇的联络人,是步队的一个营长。
      这时,刘灏看了看周围,小声的对家骅说:“周教官,我还要赶回学堂,今天不能听您在随营学堂的课了。我的情况,您可以问蔡大哥,我先走了。”
      后来,家骅了解了刘灏,他出身直隶的农家,读过书。当兵之后一直在努力的上进,从陆军小学毕业之后,因为成绩优异,进入了保定学堂。
      又在学堂里看见刘灏,家骅再也不能把他简单的看成学生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是朋友了。朋友,对周家骅来说,这真是一个难得的词汇。在同志的眼里,他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能完成困难的任务。在家人的眼里,他还没有成年,要爱护,要照顾。可是在刘灏的面前,他的两面却都足足的表现了出来,也难怪刘灏看见他就要笑了。
      这几乎是周家骅的第一个朋友,后来他直接把《猛回头》和《革命军》给了刘灏,他还不是同盟会会员,但在家骅的心里,他已经是他的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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