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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郎中好生眼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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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目睹了黄刀的艾灸,加上他回去后还给自己宣传了几波,这几日钱生医铺生意一直蛮好。送走了小铺的第一位客人,便迎来了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等钱生回过神,已经日落西山。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钱生去隔壁买了两个馒头,回到铺子后,关上门,掌起烛火。
因为这条街饭馆偏多,钱生的铺子虽然在最偏的地方,但是透过窗,能看到小店已经收铺,但是最东边高档酒楼醉东楼的灯笼却亮起,隐约可见小二的招呼声,连同升起的炊烟,把倒趴狮街的夜晚点亮起一片繁华。
细碎的人声幽然飘过钱生的耳朵,他面前的蜡烛也轻微随着分贝高低跃迁,夜晚总是让人想起过去,钱生回想起那个雨夜。
他不愚笨,在被抄家后,他愤怒过、仇恨过、疲累过也茫然过。看着新帝的政令一步一步把民不聊生的底层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大部分人都是感激。钱生无法对他感激,却也无力恨上。
所有的情绪都褪尽后,他只是困惑,为何一定要处死自己的父亲,为何一家人都要丧命?钱生自嘲的笑了,前两天还说着剁肉伤害神经,但为了生存黄刀不会停下挥舞剁骨刀的胳膊。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困惑,明知身份暴露会死,还是来到这里,这疑问是支撑他身体燃烧行走的动力炉,他因此而呼吸。
正当他盯着火苗发呆,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似乎是谁在被殴打,因为小铺地处偏僻,夜晚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衙役会巡逻至此。
钱生便顺手把蜡烛吹灭,屋子里都暗下来后,这动静更清晰了。似乎什么人再被打。
“混账东西,盘子都端不稳,幸好没人计较,不然几条命都不够你花。”
说着又是□□被钝物殴打的闷哼声:“对不起掌柜的,我一时手抖,没注意,求您饶了我。”
殴打声稍微停了,又马上更激烈的响起来:“这罪你留着下辈子赔吧!”
听动静,外头似乎有四五个人,钱生看着自己瘦弱的身躯,暗自思考等他们打完走了再去看看人是不是活着吧。
救人一命,也得有命救啊。
可能是宵禁时间快到了,也可能是几人打累了,外头动静慢慢停止,钱生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等待时机。就在脚步声慢慢走远,他悄悄的推开门,看着离自己店铺几步路的地下躺着的人。
地砖上甚至还有暗红的液体渗出,钱生皱眉,这夜晚的血总让他想到了过去,他慢慢探出身子,走到这人身边蹲下,手指往鼻子下面摸去,还好有气。再把完脉后钱生也算稍微放心,虽然脉象不是很活跃,但是不至于一不留神就没了。
正当他准备把人搬走,回铺子里看看有什么止血药物,医者本性让他想尽量救一下这人的时候。钱生听到了走路的声音,伴随着剑鞘摩擦衣物的动静,一把反射着月光的长刀悄然对准自己的脖子,声音还带着笑意。
“这位先生知道取人性命,自己也要跟着赔罪吗?”
官家东西就是锋利,哪怕只是贴着,钱生都感觉自己脖子上已经开始渗出血珠。
他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声音尽量稳住:“想必大人是夜晚巡逻的衙役吧。”
“您误会了,我并不是害人性命,而是准备救他。”
杜柏把刀顺手一抬,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面前这人。
第一印象就是瘦。
这人蹲下后背脊上的骨头隐约凸起,一看就是很少吃饱,头还保持着低下,反射的月光朝脖子以上打光,倒显得这人睫毛柔软,可能比这一身看着硌人骨头要软的多。
“哦?我误会了?”嘴上声调上扬,长刀倒没有任何晃动,仍然牢牢卡在钱生的脖子上。
钱生也只能僵硬着脖子,暗骂这个笑面虎,往地上人的脸和手臂几处各点两下:“大人您看,他的脸和手臂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他的腿下也有淤青,他应该是被殴打成这样的。这些大量挫伤不可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钱生迎着月光露出自己的手臂,苍白且瘦弱。
“您看,我的力气不足以把人打成这个样子。”随着他的解释,这长刀还是没有放下的倾向,钱生无可奈何:“如果大人觉得我是同伙,那我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独自返回呢?”
“我只是个郎中,只是听到了动静,看见这人躺在我的店前,动了恻隐之心,才想着救一把,若大人不相信我,可在白天来这里问问邻坊便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生才感觉脖子的压力减轻,他这才伸手把这个昏迷的小二拖回自己的铺子。顺手点了蜡烛想看看具体情况时,钱生发现这个衙役居然没有走,自来熟一般也跟着他走进铺子。明明是衙役,却看上去没有受到什么风吹日晒,估计还是个有权的,眼睛像柳叶一样细长,如果不是场景不对,看上去含情脉脉,好似春风。
此时正在观察他的铺子,钱生虽然很好奇父亲的死,但是目前并不想和官府产生关系,他才没来几天,若有心要追查,可能会直接查到自己的身份。
在钱生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一个借口把人请出去的时候,杜柏就着火光,低头看清对面这人的相貌:标准却消瘦的瓜子脸,一双下三白眼冷冷的打量他,似乎对他不请自来很是不满,不满归不满,却也识时务没有吭声。
不过钱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先把注意力放到这个昏迷的店小二身上。
他先隔着衣物把对方的重要骨头摸了个遍,很不幸的发现这个人右膝盖关节被打错位,错位倒是好处理,接上就行了。但是内脏还有不同程度的出血,皮肤也有严重破损,估计那些人不止拿拳头,还使用棍棒对着内脏抽,不就是摔个盘子,至于下死手吗?
钱生大致心里对伤势有预估,从药铺柜子里翻出三七粉,小心铺在伤口上,又翻出桃仁、红花、熟地、白芍、当归与川穹,犹豫了一会。这可是大价钱,自己下个月房租都还没攒齐,这人看上去肯定付不起这个药方钱,煎药又是个体力活,这么折腾下去,明天能不能准时开铺都是问题。
然后一锭银子就扔到他面前,只见这衙役还没走,反而凑到钱生旁边,随着靠近,钱生闻到一股安神香的味道,这味道他有三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这人如果治不好,你就是嫌犯。”杜柏凑上去,依旧带着笑容,说出气不死人的话:“今天晚上在醉东楼有人死了,这个人有嫌疑。”
“如果醒不来,你就替他坐牢。”
“忘记问了,大夫悬壶济世,不知姓甚名甚?”
这人简直就不讲道理,钱生气得想拿这新鲜银子朝着对方的头砸下去,但是这一锭可以交半年房租了,无奈按捺住火气,勉强回复:”大人,小的一介浮萍,无名无姓。“
“大人急于破案,深夜至此还没有休息,小的自然竭尽全力帮大人排忧解难,救活此人。”
杜柏听着这公式化的托词,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心里却想着这人哪怕的确没有杀人,也很可疑,说自己没名字很显然是在找借口,会识字会医术,怎么看都不是一点背景没有的人。
药铺也没有那种闻上去就浸泡多年的清苦味,估计之前是走方郎中,怎么突兀的在此定居,又恰好碰到濒死之人?
杜柏回忆起刚刚在醉东楼的事情:自己今晚本来不准备过来,但是父亲执意要让他和自己一起,给出的说法是陛下年事已高,约了杨丞相在醉东楼密谈。
平治帝舒彦登基时已到不惑之年,因为先帝性格暴戾多疑,舒彦在成为太子之时,并没有开枝散叶,以防被先帝怀疑的矛头对准,先帝不热衷朝政,寻丹问道追长生才是他最爱的事情,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最后太医院给出的死因是丹毒。如果不是这样,这老东西说不定还能再活两年呢。
杜柏觉得很想笑,平治帝现在目前只有两位儿子:二皇子与五皇子,但是皇帝到底想传位给谁,目前没有过多的舆论。
杨丞相杨广旗在平治帝是太子的时候,就在东宫担任参谋,所受皇帝的信赖不足为其他人道也。而自己的父亲在先帝时期并不受重,先帝认为打打杀杀沾染血气,对炼丹不宜。
就这样杜父被边缘了十几年,对武将来说无法驻守边疆足以打上心结,因此患上郁疾,是太医院的首席钱永青开药不断调理才治好。平治帝上任后,父亲被指派去南疆边境解决外族入侵,多年夙愿成真后愈发骁勇,百战百胜后,南疆外族无奈签订停战协议,成为附属国。
至此,杜家红极一时,父亲杜雨秋却自己卸任,遣散大部分军队,甘愿回到天子脚下。杜柏知道他父亲认定了舒彦为明君,皇帝需要时披甲上阵,皇帝不需要时就卸甲归田。也是这个举动,皇帝对杜家很是温和,虽然在杜柏眼里,认为父亲对皇帝来说只是一条很听话的狗。
今天晚上在醉东楼的包厢内,杜父与杨广旗密谈着,杜柏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本靠着门框外发呆,却听见咚的一声,一个小厮不小心把盘子摔到地上,这盘菜自然也是不能吃了,本只是小插曲,但是新菜上了之后,突然包厢里一阵骚动,杜柏推门进去发现尝菜的仆人已经因为疼痛而蜷缩在地。
杜柏马上想起那个盘子摔在地上的小厮,持刀询问掌柜,这才发现小二不见了,他暗道不妙,如果那时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杨丞相倒地,朝廷估计要大变天了。等他寻到这小二的踪迹时,只看见一个穿着布衣的人蹲在地上,生怕寻来的证据被灭口,他没有多想就把刀架到此人脖子。
杜柏回过神,端详着面前这郎中,突然感觉眉眼处有两分眼熟,小时候钱永青会上府看望父亲,偶尔会带上自己家的公子。一来二去他和那个小公子钱生倒是熟络起来。
可惜钱家已经被满门抄斩,杜柏说不上听见这个消息时的心情,只是把当时钱生送给他的香囊倒出来,问了好几家太医,却也说不清具体配方,也只能照葫芦画瓢,配出类似的香气,也就这么挂了十多年。
这烛火未免也太暗,让他想起多年前的事情,杜柏回过神后便没什么心情说话了,站起身把玩着长刀准备离开,看似随意实则威胁漫不经心说着:“现在也快三更天了,明日辰时我要看到他和大夫你们两个活人。”
钱生感觉今天出门没找人算卦,要不然为什么会招惹个祖宗,虽然给了银子,但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列为嫌疑人,给巴掌又给枣,自己也无奈被迫弯腰:“大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