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幕三十至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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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三十
流光晚榭占地甚广，自即鹿离家，师尹独居流光晚榭已久，两林的士子们没得他许可也不能踏入。不说夜间，白日里也是极静的。
这些日子，师尹将那架素琴重新又搬了出来，置于香案上，时不时拨弄一番。
慈光的春日素来是极美的，水墨丹青绘不尽的雅致风流，点点阳光从竹叶缝隙间洒下，斑斑的金色照在发梢上，美得不似真实。
指尖轻按，弦思掩映，变调改曲，极尽纤妙。微声繁缚，终是欲言又止。
一曲骊歌千般离恨，到头来，繁花流水皆作浮云，再如何动人，也不得不逐风而去。
界主……
他深深一叹。
若他以己身为饵入苦境，何止是一石二鸟。
东君淡然语声中深藏的怨愤与猜忌，他如何不明白呢？
慈光之塔的王权不同于其他三界，说是世袭也不尽然，但继承界主名号的，几乎代代出于星君东脉青龙；例外极少。
这与慈光之源的性质有关。
星君中，唯有继承青龙中最强大的血脉者能让自身神源与慈光之源相融相生，从而加以供养护持，避开因天树运行轨迹而必然出现的变化与扰动，如此才能保持四魌圣源在慈光之塔源源不绝地滋养万物。只是如此一来，慈光之主便无法离开王城，更难以全心应对纷繁事务。故，慈光王权不似碎岛那般超然，反是隐隐受制于七曜与四依首座。
尤其当年慈光之源出现萎缩之时，继位不过百年的珥界主功力尚且不足，惟有放下世事一心闭关，这种形同软禁不得自由的局面持续了数百年。数百年间，四界只知慈光之塔有他无衣师尹，却几乎忘了墨珥身为慈光之主的事实。要说珥界主对此毫不在意，连师尹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界主要他杀剑之初也好，逼他杀素还真也罢，种种心术算计，责备造作，不亚于是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的棋。
便是如此，更让他无从拒绝。
自邪天被囚，他与界主如履薄冰地绸缪了数百年，自然清楚知道他谋算的是什么，亦很清楚可能付出的代价。走到如今，他付出的代价，比自己曾想象的要高得多。界主亦然。
师尹闭上眼。
任他机关算尽，料不到世事无常。
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会远离慈光之塔。但，若能保住慈光之塔安然无恙，乃至缔造千秋盛世……夫复何求？
清风拂面，风中似有呢呢絮语，听得深了，不过是竹叶摩擦的琐碎轻吟。一瞬间的失神，流光往事，原来皆历历在目。
流光晚榭的竹，一株株，当初都是少年的他亲手栽下。第一次遇到那人，也是在流光晚榭之外的小溪旁，那时三月春风暖，这里一片繁花逐流水，奼紫嫣红得让人心碎。
紫发白衣的少年站在母亲身边，好脾气地对他打招呼，他一眼看去，却只看到眼底那纯粹得闪闪发光的骄傲与不羁，还有刹那间迸发的，难以名状的欢喜。
/哎，汝比我小呢。/
/才不是。胡说什么。你问都没问过……/
/吾不用问，也知道。/
/……/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从今以后，这样的景致，大约是再不得见了。
想到这点，到了此时仍不免觉得心底一沉。师尹暗暗苦笑。有一瞬间，他真想试试看去找那些年就被自己扔到水里的玉玦。
但终究没有。
逝去了，便是逝去了。
他敛眉沉思，良久扬声，/言允。/
黑眼睛的孩子从竹林深处轻快地奔过来，/师尹？/
幕三十一
看着那双小鹿一般带着孺慕的眼睛，他要再吸一口气才能说出之后的话。
/允儿，你追随在吾身边已有一段时日，今日起，汝言戒已除，能可尽其所言，入秀士林修行。望来日秀士林因你而光大。/
言允一呆，随即马上摇头，/……师尹，吾不想入秀士林，让吾跟在你身边好吗？/
他心头一阵酸痛，转念间，淡至无痕，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微笑。
/哎，师尹将有很长很长一段时日回不了慈光之塔，允儿岂能为吾而延误修行？/
言允看着他，努力地看着，黑眼睛越发亮得可怜巴巴，如同往日读书时候偷懒被他逮个正着的时候，似乎是吃定了他……一定狠不下心去罚。
一羽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胸口的痛楚忽然变得激烈。昨日，曾经赠给那纯白少年的金箭，又飞回他身边了。
他甚至没机会去见羽儿最后一面。
师尹默默想着，这大约也是他的报应吧……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紫巾，/吾赐你紫巾，归入秀士林吧。待有朝一日吾回来，吾希望离吾最近的人……是汝。/
说到最后，语声不自觉放低了许多。
到底，他还是有些内疚的……
言允点点头，怯生生地取走紫巾，只说了一句师尹就垂下头去。他感觉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安抚似的。绸纱细腻的质感滑过面颊，温柔到了极处，他却觉得眼眶酸酸的，咬紧牙关才能站得稳。
师尹和界主的对话他多少听了些，戢武王是女人，碎岛大乱，戢武王要来追杀师尹，师尹离开就能把戢武王引开……
——可是，吾不想要师尹离开啊！
言允捏紧拳头，握住的薄薄丝巾被攥得皱成一团，他不敢低头去看，又不好意思抬头看，突然觉得委屈起来。
师尹现在的言语虽温柔，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压。他在师尹身边不少年头，师尹看似温和亲切，骨子里却是骄傲决绝的性子。只要做了决断，旁人接受也好，反抗也好……结局往往都是没差的。
他也一样。
从头到尾，这件事里没有一点他可以置喙的地方，也没有一点点可以让他把握的地方。
他只能默默地接受，捏着紫巾，就这样看着师尹一步步地走掉。紫色的背影还是从容淡定的，披风飘啊飘，在竹林里越行越远,渐渐就远到模糊得看不到了。
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对他说，师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著书三年倦写字，如今翻书不识志。
若知倦书悔前程，无如渔樵未识时。/
熟悉的声音消失的一刻，他猛地哭了出来。
师尹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幕三十至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