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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7、一个人走下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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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可坐在一个牛车上,在地球上自由旅行,也不愿乘坐花哨的车厢去天国,并且一路上呼吸着污浊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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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成田机场。
粉色花瓣,簌簌飘舞。成田机场边的樱花总是美得那样惊心动魄。也许是因为同时浸染了重逢之喜与离别之伤,因而连落地也怦然有声。三月一过,镇花祭就开始了,樱便不复是樱,人也不复是曾经的人了。
“谢谢你,千寻。”理砂接过我送她的蔷薇花束。
“花束附有写着你全名的卡片。”我也向她微笑,“理砂,到了比东京节奏更快的纽约,要注意不要迷失自我哦。你也是,千待。”
“嗯。”千待接过我递给他的水仙百合,一脸不痛不痒的。
“不要这么没礼貌!说 ‘谢谢’!”理砂不客气地训斥道。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
“没事。”我不由笑了。小玲曾告诉我,在神隐世界时,她也曾这样训斥过我不对锅炉爷爷说谢谢。
千待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貌似不屑地撇嘴。下午四点钟的阳光就像充沛的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到男孩身上。他的身上闪烁着绚烂的金光,犹如太阳凝结而成的猎豹,耀眼极了。
“理砂,你过来一下。”我牵住理砂的手,把她拉到一边,“怎么那么巧,你和弟弟能一起去美国留学?”
“让千待君去美国是我的主意啦。”理砂得意地笑了,”刚好你爸爸和继母都有让他出国留学的心思,就顺道咯。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我才不需要你照顾,你这个笨女人!”前面的弟弟忽然大叫一声。
“荻野千待,你居然偷听我们讲话!”理砂甩了个白眼过去。
“千待,你为什么叫理砂笨女人啊?”我好奇地问。
“她一整晚待在医院里来守着一个陌生人,第二天还长黑眼圈了,你说她不是笨女人是什么?”千待没好气地说。理砂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们成欢喜冤家了啊?”我狡黠地笑了。
“谁要跟他(她)做欢喜冤家!”两人同时说,然后齐齐吃了一惊。
“看吧看吧。事实胜于雄辩。”
“你——”理砂还想说些什么,忽而瞅了瞅手表,“千待君,我们要登机了。”
“嗯,我们走吧。”千待点点头。他漠然地转过身,双手拽拽地插进牛仔裤袋里,背对着我。
“再见,姐姐。”
虽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但那个词还是让我惊喜得差点哭出来。站在我身边的理砂也听见了。她与我面面相觑,神色有欣喜,但更多的是释然。
弟弟帅气地侧过头,望向理砂,眉毛不耐烦地拧起:“快点,笨女人!”
“哦!”理砂这才回过神来,快乐地抱了抱我,“拜拜,千寻!要加油考东大哦!”
“好!祝你们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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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两人徐徐消失在登机口时,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们走了?”白龙走到我身边。
“是啊,走了。”我怅然若失地点头,继而向白龙微笑,“谢谢你陪我来。不然我都没有勇气来面对千待了……”
“我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你独立处理的。”白龙云淡风清地莞尔,“他们会幸福的。”
此时此刻,微涩的海风温柔地漾起少年墨色的发丝,他的眼眸犹如夏季漫涨的碧水般清澄。在他身侧的落地窗外,喷气式飞机犹如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鸟,轻盈地融入蔚蓝的天空之城里。
“好奇妙啊……”白龙望着消失在云端的飞机喃喃着,“你们人类真是太聪明了,就像魔法一样。”
“是啊。很聪明。”我注视着天空微微一笑,“只不过很多时候,我们都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千寻有没有反被聪明误的时候?”白龙望向我。
“没有。因为我不聪明。”
白龙笑了:“还真是毫不犹豫的答案呢。”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贬低自己之类的话吗?”
“哦?你是在贬低自己吗?”
“还是你最了解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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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成田机场回到东京闹市区,已然是华灯初上时分。
琥珀川的春风漫漫地拂过我们的脸颊。白龙走在我的身边,和我牵着手,雪白的帽衫跃跃欲飞,俊秀的面容被都会的灯海映得流光潋滟。
白龙在东京生活快一年了。可他看起来依然那么超然,与这个浮白的世间格格不入。
“千寻,我还记得,刚刚从神隐世界回来的时候,华灯初上时分,我曾经默默地站在城市中央张望四周。”
“百年后的‘江户’,虽然没有了天然的星光,但高楼大厦组成的方块上,点点的灯火又组成了另一片喧哗的星海。”
“你喜欢吗?”我歪了歪头。
“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只是偶尔会在想,看到这些格子灯光和里面晃动的影子,不知道里面生活着些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就会莫名的觉得空虚。”
“是啊,”我不安地绞着手指,“遇见你以前,我每天醒来之后就觉得噩梦才真正开始。白天的东京,每天都充斥着巨大的噪音和烟雾。这个城市的经济在不断膨胀,既忙碌,又孤独。”
有人说,城市是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的地方。这种孤独并不是生命的宁静,而是由焦虑与冷漠堆积成的空寂。它磨平了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与自觉。
“千寻一直都很讨厌东京吗?”白龙在意地问。
我想了想:“现在还好。”
“为什么?”
“因为你来了。”我不好意思地说,“你带给了我一种全新的视角。和你在一起时我很快乐。东京其实也有宁静美好的地方,比如琥珀川和神社,只是我以前没有好好去看。所以……谢谢你。”
“我发现你今天总是对我说谢谢啊。”
“应该的应该的。”
傻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能遇见你这件事。感谢十岁时的我遇见了你。感谢你没有放弃我们的羁绊。
我们……回家吧。
“东大毕业后,我和你搬出东京怎么样?”我提议道,“在琥珀川附近找个美丽的村庄吧。”
白龙,你知道吗?
我所想到的最幸福的事情,便是与你在宁静的河边慢慢变老。在岁月的旅程中,喜欢木的青葱,水的明澈。采摘两朵望日莲,在月光很好的夜晚,举步敲碎冰晶。在夕阳的余晖中,怀念城市的孤独,钦仰海天的辽阔。在神祗的祷声中,倾听万物的歌谣。
“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忽然,白龙的声音于喧嚣中静静地飘来。
我惊讶地侧过脸。在林立的高楼里,明亮的车灯一下一下地打在少年白皙的脸上。一瞬的光明,复又凹陷在暗淡里。
“总觉得不放心离开江户啊,毕竟……我守护了这里的琥珀川上百年。不过,现代科技就像魔法一样——”
最后的声音被迎面扑来的车灯蓦地打散。
尽管我离他是那么地近,却仅能捕捉到几个音节。
“人类可能再也不需要我的力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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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油屋外鲜红的拱桥上。四周人来人往,在其中,我认出了爸爸、阿姨、妈妈还有弟弟、理砂。他们扭曲的身影像是映照在摇荡的水之镜中,在命运的漩涡里跌宕起伏。
“千寻……我是不是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白龙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的声音绵长而空灵。
“七年前,我对你说,你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我现在才明白……只能一个人走下去的,其实是我。”
话音如雪散落。少年神祗的眼瞳中映着人类熙熙攘攘的身影,俊秀的脸上是若有若无的悲悯,月白色的古老狩衣猎猎飞舞。他们无一为他停留,只是快步向前走着。
我分明可以对他说“不是的,我会陪着你”。但我知道,他所说的并不是指这些。
原来有些问题,连神祗也无法回答。
“人类只是暂时丢失了名字。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我向梦中露出悲伤眼神的白龙绽开自信的笑颜。
“记起名字的唯一方法,便是爱与守护。”
“——那恰恰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