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水之镜》肥丘瓜皮

32、30、我和弟弟的故事

　　初冬的街道。脚底轻轻碾碎细小的冰晶。

　　我和弟弟一前一后地走着，在雪地留下了歪歪斜斜的脚印。雪花静静地飘，淡橘色的华灯把身前男孩的身影拖曳开来，颀长，却寂寞。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弟弟，你今天十二岁了吧。祝你生日快乐。”

　　弟弟的步伐停住了。他回头，皱起眉：“我可从来没承认你是我姐姐。”

　　“我知道……”我长叹一声。

　　男孩的面孔位于光影交错的地方，隐约有了棱角。我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好好凝视过他的正面。十二岁的弟弟，眼神里已经透出一种锐利的帅气。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弟弟又开口，“我老是欺负你，你为什么总是逆来顺受的？装好人吗？”

　　我想要回答，可喉间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内心里有股难受的情绪在翻腾。

　　爸爸和阿姨这段婚外情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爸爸从来没有爱过妈妈，娶妈妈只是因为爷爷奶奶怂恿而已。没想到在我四岁的时候，爸爸遇到了阿姨，并且有了弟弟。出于对抚养我的责任感，他瞒了我们十二年。最后，真相大白。我和妈妈都知道他们之间是真爱，所以尊重他们的选择。

　　但是在此之前，弟弟承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他被贴上了“私生子”和“单身家庭孩子”的标签。他把委屈发泄在我身上，怨恨的不是我而是多年来的命运。我明白这一点所以不跟他计较，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啊。

　　可是，自从喜欢上白龙后，心里就像开了第三只眼。我渐渐明白了很多事情，特别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在我的印象中，弟弟对我说话的时候，言谈中总是讽刺，仿佛对我全身上下都看不顺眼。然而不知为何，在独处的时候，他的眼里会隐约浮出茫然，目光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美少年是你的男朋友？”弟弟忽然把话锋一转。

　　“啊？嗯……”我回过神来。

　　弟弟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雪花：“有人说，男生都爱欺负喜欢的女生，女生喜欢欺负她们的男生。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没有。”我忍不住笑了。欺负人？这大概和白龙是最沾不上边的词语了吧，“他对我很温柔。”

　　“你为什么会再次喜欢上他？”弟弟认真地望向我，“你已经没有了他的记忆，不是吗？”

　　我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弟弟轻笑一声，“就是那个树神告诉我的。我也觉得那棵御神木有灵性，所以对它说过很多心事。有一次树神忍不住就在我面前显灵了。”

　　我很吃惊——不是因为树神显过灵，而是因为弟弟说他有很多心事，以及他那种有点忧伤的眼神。男孩沙哑的声音淡淡地飘散，被落雪过滤后，格外苍凉。

　　那不是一个十二岁男孩该有的表情。

　　“荻野千寻，你为什么会再次喜欢上他？”弟弟重复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茫然地摇头，“可能，喜欢一个人，就是没有理由的吧。”

　　“也许吧。”弟弟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

　　细碎的雪，静静、静静地落着。

　　“弟弟，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犹犹豫豫地问。

　　弟弟触电般地抬起头，眼里隐约闪烁着惊慌和戒备。可是仅仅一秒，他又恢复了平日对我惯有的那种讥诮表情：“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你在为这件事烦恼吗？”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有什么可帮助你的吗？”

　　“你帮助不了我。她不可能接受我的。”弟弟深深地凝视着我，乌黑的眼瞳里流光潋滟，“而且我看见了她的男朋友。太完美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不是我可以想象的。”

　　“弟弟……”

　　“你先不要说话。”弟弟仰起头，目光飘向不断落着雪的苍穹，“好好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

　　几辆巴士缓缓地破雪而过。车灯一下一下地打到我和眼前男孩的身上。光影斑驳，摇摇荡荡，就像我们此刻不定的心情。

　　┄┅┄┅┄┅┄┅┄＊

　　【特别篇：弟弟的心事】

　　在繁华的银座广场，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正值放学，清秀的少女骑着冰蓝色的自行车在繁复的都市丛林中穿梭，栗色的发丝酣畅淋漓地在身后飞扬，雪白的衬衣跃跃欲飞，就像展翅的白鸟！

　　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她是惟一的亮色。

　　他的心攸地颤动起来。

　　对他而言，东京是个麻木浮躁的都市迷宫。高楼林立，空气污浊。工业烟囱不断冒出的黑烟犹如暗夜的梦靥。人们在这里面追寻着缥缈的未来，一不留神就失去了自我。

　　一座城市所赋予人的气质是特殊的。因为没有父亲而早熟的他，终日处于浮躁之中，诸多抱怨，对任何事情都看不顺眼。

　　但是自从她走进了他的生命里，所有的感觉都变得不同。他把十年无父爱的怨气发泄在她身上，故意处处针对她，时常把父亲弄得恼羞成怒。

　　可是她呢，总是微微一笑，仿佛水过无痕。

　　不是消极的隐忍，而是真正的包容。她的心灵纯净如初晨淡淡的雪花，没有一丝阴霾，让人无从挑剔。

　　似乎，对任何事情，她都抱着一种乐观热爱的态度，与这个城市的气质格格不入。在早晨的时候，他走到窗边，总能看见她拿着新做好的鸟巢放到御神木的树梢。看到鸟儿们在里面安睡无恙，她笑得如沐春风。

　　他无端地感到挫败，同时，也很不安。

　　不公平！！！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只有一个人！突然有一天，一个根本未曾谋面的秀丽少女闯进他的生命里，他被强迫着要认她做姐姐！并且永远只能以姐姐的眼光来看她！！

　　一切都是父亲的错！因为父亲的朝三暮四，所以才让他早熟的儿子来承受这些个莫名其妙荒谬绝伦的痛苦！

　　他对父亲和她更加充满怨恨。他不停地说伤人的话语，以掩饰自己不正常的感情。他成功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极度讨厌她，包括她自己。

　　一切都在她搬离这个家后改变。她去了钱婆婆的毛衣店住。每当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中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怅然若失。

　　她曾认为窗外的御神木有灵性。因此，他每逢被情感困扰时就会走到树下，抬起手，凝视着光斑在手心里微微跳动，对大树叙说着自己的烦恼。树神，就在此刻现身了。

　　刚开始他很难以置信，但后来也不得不相信鬼神灵怪的存在。从树神的口中，他知道了她十岁和十六岁时神隐的故事，还有她在那个世界遇到的少年河神，以及……他们从孩提时就萌芽的爱情。

　　华城如昼的夜，他看到了自己的情敌——

　　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纤细美丽的少年？！

　　在暖橘色的灯火里，少年琉璃般的双眼闪烁着清透晶灿的光华，乌黑的短发和纯白的狩衣在风中微微摇曳，就像此刻在琥珀川里绽放的雪莲。他是这个年龄特有的中性之美，美丽却不失俊逸，纤秀却不显柔弱。

　　这样的美，显然不属于凡间。

　　而自己的姐姐，就和这个少年手牵着手堤岸上行走，眼里是幸福和羞涩的笑意。

　　他感到自己心里有什么轰然坍塌了。他明白自己输了，一败涂地——当然他早就输了。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喜欢她的资格。

　　这段时间以来，他被禁忌的情感折磨得身心俱疲。以至于在盂兰盆节的那天，他看到她和那位河神站在墙角的阴影里，便故意说出了更加伤人的话。

　　把喜欢的人带回来做什么？！在他面前炫耀吗？！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不要让他再受到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