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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欢乐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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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懂事以来,她便一直跟着那个名叫“欢乐谷”的杂技团流浪。杂技团里的人们在表演时总是竭尽全力地让观众们欢笑,小丑摆出最滑稽可笑的动作,飞人们哪怕再危险也要在空中跃出更多筋斗,只有半边脸的美女尽其所能展示她的可怖……“因为人们的好奇心总是不能被满足,我们也是为了生存呀!” 魔术师朴人这样说,她为他准备道具,也算半个助手了。她不明白的是,台上欢笑的众人为何一下台便全变得沉默寡言,各干各的事,谁也不理谁,谁也不清楚谁的来历。
她问魔术师,他苦涩地笑笑:“如果过去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又何必把它血淋淋地呈现在今时,杂技团的人都有不想让他人知道的往昔。”
“您也是吗?”她抬头,对这个男人她十分尊敬,如同自己的父亲,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一个像他那样出色的魔术师。
朴人摸摸她的头,脸苍白得吓人,“孩子,不要像我一样,永远不要失去自己。”她还不大明白他的话,便看见了他仅有的一只眼睛里的恐慌。
向他们直走而来,举止彬彬有礼的人是杂技团的老板施九烟,他的手上总是点着一支烟雾缭绕的雪茄,并踩着轻盈的舞步优雅地行走着。她对他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无意识地躲在了朴人的身后,紧张地扯着他的衣角,只露出眼睛观望。
“啧啧,朴人,瞧你给孩子说了些什么,吓到了吧!”施九烟笑着伸手要摸她的头,她一个战栗缩到了更深处。尴尬的笑容僵在了施九烟的脸上,依旧优雅的神情,却像戴着面具般的虚假。
“醉乐,你也有十三岁了吧!该是独立出节目的时候了。”他突然说出这话,她感觉朴人全身一颤,“老板,她还太小,还是不要勉强了……”施九烟把雪茄送到嘴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白白养着她吧!”朴人再也说不出话来,沉默是他一贯的表情。
施九烟弯下腰来直直地盯着她,深陷的眼窝精光闪现,上下打量,“该让你做什么呢?长得不够标致,也没什么特长,做什么……”她觉得全身像掉进了冰窖里。
施九烟一拍手,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慢悠悠地走到一边的木柜旁,拿起柜上放着的一瓶烈酒。“醉乐,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因为我是在酒窖里捡到你的!”
从那一天开始,“欢乐谷”有了一个新节目,她在短短时间内成为杂技团的新星,看稀奇的人们趋之若骛:十三岁的少女可以应任何人的要求喝下十瓶最烈的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麻木地将那一瓶瓶酒送到嘴边,麻木地将那刺鼻的液体倒入口中……最后,她已辨不出来自己是不是醉了,她会笑着挥手谢幕,笑着退到台后,听着台下加酒的呐喊。
有时候大人真可怕。她想。
她也会有难受的时候,趴在水槽边狂吐。每当这个时候,夏洛――那个半边脸的美女就会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痛苦的全过程。她抬头,夏洛就会转身离开。这天,她被逼着喝下了十五瓶酒,终于承受不住地倒在水槽上。
“你难道不会拒绝?”耳边传来夏洛犹如指甲划过玻璃的破帛声。
她喝喝地笑着,脸上一片病态酡红,她想自己是醉了。“你又拒绝过吗?”
长久的沉默。
“走吧!”夏洛说道,她讶异地抬头,深蓝头发遮盖下的脸颊美丽又悲伤。“我和朴人会帮你的。”夏洛身后走出戴着魔术帽的朴人。
“老板一定会夺走你身上一件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决不要留下来。”朴人走过来,慈爱地紧紧地抱住我,“孩子,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失去自己的心。”
他们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沅都――传说中的魔都。施九烟似乎相当兴奋,连续几天都在半夜三更出走。
“老板是要与妖魔订立契约了,孩子,趁此快跑吧!不要成为他献祭的牺牲品……”朴人为她收拾最简单的行装,定定地看着她,“孩子,你身上有妖魔喜欢的气息,不用老板提醒,它们也会找来的。”他催促着她上路。她却在要离开的前一刻,看见了一场可怕的幻象:朴人与夏洛血肉模糊地倒在面目可憎的妖怪手边,施九烟站在妖怪身边狞笑……
“不!不!我不走!”她一把拉住朴人,害怕极了。夏洛仔细观察她,许久说:“孩子,你看见了什么?”她把所见一一陈述,夏洛随后长叹一声,“果然,你也可以预知未来。我虽早察觉你也和朴人一样有异能,却没想到如此强大。老板一定早知道了,所以才带我们来沅都,他早打算好了……”
他们三人奔走在黑暗里。他们走时,杂技团里的人都冷漠地看着,一语不发任他们走过身边。朴人说,只要出了沅都,他就有办法隐藏她的足迹。他们没命地逃,身后是无边的黑暗,路灯散发着微弱的灯光,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夏夜里的昆虫在漫无目的飞舞。
突然间,轰隆的足音响彻在寂静的夜里。她回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闪现着幽蓝的眼睛出现在他们身后。施九烟坐在它肩上,优雅地夹着雪茄。
“不要看!”朴人一把抱住她,夏洛却停住了脚步,站在他们与怪物之间。
“夏洛!”她透过朴人的肩膀喊道,夏洛转过身来,美丽的侧脸在月光下镀上一层圣洁的光华,那神情仿佛在说:快走!快走……
“夏洛!夏洛!”她快哭出来了,可朴人却没有停下脚步,她感觉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夏洛的身影却越来越远,那身影正从腰侧抽出表演时用的阿拉伯短刀来。“夏洛!夏洛!夏洛……”她的呼唤渐渐隐没在哽咽声中。
“孩子,从我们走出杂技团的那刻开始,我们都没可能活着,只有你,”朴人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一定要活下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答应我!不要让我和夏洛后悔!”她哭着点头,泪水洒在魔术师的肩头。
不知已跑了多久,沅都有这么大吗?朴人却说已经不远了,他已经看见了出口……
一道亮光,朴人放下她来,倒在地上,背上是一道狰狞的血红伤痕。怪物仿佛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啧啧,忘恩负义的人啊!夏洛是,你也是!”施九烟点燃一支新的雪茄,火焰的光芒在黑夜中一闪而过。“我救你时,你是怎么说的?”
“我已经给了你一只眼睛,我已不欠你什么!”朴人转过身,护在她的身前。
“呵呵呵,你太天真了,朴人,我原是要你两只眼睛的。不过……”施九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似乎有更加适合的呢!”
她惊惧地看见怪物手中的血肉模糊的人影,她不愿相信那是……
“可怜的夏洛啊,她到死都不知道你是她的女儿呀!”朴人哀伤的语调犹如重锤击在她的心上。
施九烟抽了口烟,“我只答应她让那个孩子活着,可没说让她快乐地活着。”她觉得他原是个没脸的人,只是在脸上贴了一张皮,因为此时此刻,她感觉不到这个人的任何存在感。
“连灵魂都出卖给妖魔的你,还有资格说我们吗?”朴人竟表现得极为愤怒。
“出卖?不对,不对,”施九烟摇摇手指,“这是交易,它们得到它们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很公平,不是吗?”
怪物将手中的人影甩在一边,向他们而来。朴人拿出魔术棒,划出一个圆,里面是刺眼的光晕。
“朴人,以你那微弱的灵力,怎是我的对手。”施九烟优雅地把雪茄往空中一挥,顿时无数锋利的光柱向朴人袭去,朴人被狠击出几丈远,正好落在夏洛身边,他艰难地爬近她,将手轻轻地放在她脸上,随后倒在她脸畔,停止了呼吸。
“呵呵,你为了这个女人留在‘欢乐谷’,今天让你们在一起,朴人,你该不该感谢我?”施九烟慢慢走近因惊恐而失神的她,低下身来,“跟我走吧,醉乐,我会让你幸福的。”
不知何时开始,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施九烟抱怨地啐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这个重要时刻下。”他拉着双眼没有焦距的女孩站在雨中。
“我听说,有人在我的地盘上大开杀戒,是你吗?”阴湿的雨中传来一个男声,她闻声看去,全身裹在雨衣中的男子有一头红色的卷发。怪物一见他就惊慌地往后跑去。
“原来是秦老板,失礼,失礼!我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你可要多多包涵。”施九烟呵呵笑着,显然也有些紧张。
那个男子从身后拿出一把伞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来便是客。看这女孩已经被淋透了。”施九烟接过伞,“多谢。”
他撑开伞的一刹那,男子就突然把她拉离他身边,施九烟想上前阻止,却寸步难行――他被困在伞中,被无形的网禁锢。
“你――”施九烟气急败坏地怒喊。
“我不是黑瞳,我不喜欢管闲事。可是,你做得太过分了。你就在这伞中待到天亮吧――如果你还可以活着见到阳光。”
她仰头,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子,他温柔地笑着:“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永远活着,永远不会死。”她要加上夏洛和朴人的份一起活着,永远不要有痛苦和分别地活着。
“好吧!”男子端出一个酒瓶,红亮的色泽让它区别于其它任何一种酒。“只要瓶中的酒倒不尽,你的运气就不会终结,你也就能永远充满生命的活力。只是你要付出代价……”
她凝神望着他,等待着下文。“便是忘情。”
她双手捧着它,问:“这是什么酒?”
“醉生梦死。”
“先生,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卖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