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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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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笺离开胭脂觞已有十日,却是音讯全无。
迭斋只管埋头在药房里配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再造出一颗救命丹药来救自己,根本没有闲暇去顾这丫头是死是活。
月上三杆,胭脂觞还是一般灯火通明。
迭斋体力不支,早早地睡了。
“沉香姐姐,你快去看看!那个惹事的廉瑞侯又来了!”
沉香皱眉问道:“姑娘不在,他又来做什么?”
“这我可不敢说……”
沉香笑着推推这丫头,柔声安抚:“妹妹你别急,画舫里的客人有凤娘招呼着,出不了什么大事。”她竖起耳朵听听药房里的动静,松气道,“咱们说话小声些,别把公子吵醒了。”
她话音未落,药房的门便人被推开。
“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
沉香被他吓了一跳,讷讷地道:“公子……我们吵到你了?”
迭斋猛地咳嗽了几声,皱眉问道:“廉瑞侯来做什么?”
“公子何必担心这种小事?只管安心歇息就是了。”沉香这几日最清楚他的身体不过,知道他根本没有余力来管闲事。
迭斋皱眉冷冷瞥了一眼。
沉香身边的女子年纪尚轻,站在一边有些不安:“扰着公子休息了,奴婢给千色公子请罪……”
“行了行了,我去看看那廉瑞侯来做什么。”迭斋微微呼了口气,不再理会挡在门口的两个丫头,径直往厅堂方向走去。
“奴婢陪你去!”沉香见拦他不住,赶紧跟了上去。
沉香领他到了廉瑞侯隔壁的雅室就坐,叫人送了茶点果品上来。
隔着一座屏风,廉瑞侯与凤娘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们家姑娘不在,凤娘陪侯爷饮酒可好?”
“笺姑娘到哪里去了?”
“姑娘的私事,凤晚怎敢过问?倒是侯爷上一次造访与姑娘谈了许久,可是知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迭斋回过头低声问:“廉瑞侯已经来过一次了?”
“是,姑娘离开前一日,廉瑞侯来过一次。”
迭斋皱着眉挥挥手,没再说什么。
屏风的那边传来廉瑞侯惊异的声音:“你们姑娘当真去了?”
“当真去了哪里?侯爷若是知情可否告之?”
“笺姑娘不会是什么都没有交代就走了吧?若是本侯猜得没错,笺姑娘该是去了朝炔城……”
“什么?她去了朝炔城?”迭斋绕过屏风,直直走到廉瑞侯身前,眸光清寒,亮得出奇。
廉瑞侯是第一次见到他,眯着眼将他好一阵打量:“你是什么东西?”
迭斋冷笑,不答反问:“你又是什么东西?”
廉瑞侯将扇子一摊,潇洒地扇了扇:“本侯乃是……”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说那丫头去了朝炔城可是当真?”若是真的,那这丫头当真是疯了!
“自然是真的,本侯岂会信口开河!”
迭斋在气恼之余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盯着眼前不明状况的廉瑞侯,再问:“她去朝炔城做什么?”
听得他的问话,廉瑞侯像是想通了什么事,合起扇子往掌心一敲,有趣地道:“你就是让笺姑娘四处收集药材的人?”面无血色,印堂发黑,看来病得不轻。
迭斋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应他这话。
“想不到让笺姑娘费尽心思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廉瑞侯“啧啧”有声地叹惋着。多少人对笺姑娘魂牵梦萦,她却原来喜欢这种一条腿跨进棺材的病痨鬼……
“那又如何?”迭斋不屑地一抿唇,厉声问道,“你究竟跟那丫头说了些什么?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跑去朝炔城?”
“告诉你也可以……”廉瑞侯斜着眼睨他,“我不过是听闻笺姑娘费心四处收集药材,来告诉她一个消息而已。八年前朝炔城主穆刀笙中了奇毒,将城主之位传于心腹穆弦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不知你可知道此事?”
迭斋挑眉:“我不认为穆刀笙这种人会因为中毒而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虽只见过穆刀笙几次,但这人的锋芒岂是他用几种毒药压制得住的!
*
廉瑞侯别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笑道:“没想到你还是穆刀笙的知音……”他摇了摇扇子,接道:“其中的原委你就不用了解了。总之穆刀笙携眷归隐……”
他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口,咳嗽了两声。
“接着说。”迭斋对“穆刀笙携眷归隐”这件事并没有太大兴趣。
“穆弦衿多年来一直在找寻对穆刀笙下毒之人,也在找寻能够解此毒的灵丹妙药。大约一个月前,他得到了传说中的圣药‘杜鹃血’,希望能借此解了穆刀笙的毒……”
“杜鹃血?”迭斋哼了一声。传闻中这“杜鹃血”能让人起死回生……世上若真有这种圣药,那还要大夫做什么?传闻?传闻中长白千年血参也能起死人肉白骨,结果又怎样?“她不会为了这种东西去了朝炔城吧?”他的脸色煞白。
廉瑞侯点头:“聪明。”
迭斋转身便走。
“千色公子!公子!”沉香立刻跟了上去。
“这是你们姑娘什么人?”
凤晚一直站在一边,闻言走近一步,应道:“那要姑娘自己来说。”
*
自从八年前大闹了朝炔城,迭斋一直知道有人在找自己的下落,但托了阑棠的照顾,几年来深出简出才没有被朝炔城的人找到自己。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会亲自送上门来。
“再过去便是朝炔城的地界。就到这里吧。你自将这封信带回佘府交给你们大公子,不要误事。”
劲装男子将迭斋扶下马,迟疑:“那千色公子你……”
“只要你不误事,我自然也不会有事。”迭斋被颠得脸色发青,双腿打颤,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怕那丫头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画舫里的侍卫骑马载自己过来。依他目前的状况,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策马狂奔几近找死。但素笺离开佘府已有十日,为了节省时间,也避免引人注目,他还是狠着心舍了马车骑马过来,现在想来倒有些得不偿失。
“那小的告辞了,请公子保重。”劲装男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迭斋抬头遥遥望向朝炔城,讷讷骂道:“死丫头……”再要说些什么,却是脚一软跌跪地上,俯身“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单手支地,用袖子擦去嘴边的污血,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将泛白的袖子染了一片暗色。
“死丫头……”他呼了一口气,再骂,然后勉力起身往林子里走去。
*
素笺自离开胭脂觞后,驱马至朝炔城下,在山林间的猎户小屋住下,想办法获得那“杜鹃血”的消息。
她虽是忧心迭斋的景况,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耐心在木屋中等待了十日才等到一个机会——满月酒宴,弦衿请了思安镇上有名的戏班到城里唱戏。她虽不会唱戏,但帮帮忙、打打杂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她赶去镇上偷偷找了戏班的班主,出钱打点了一下。
“公子啊公子,看这次你该如何谢我!”素笺想到迭斋欠了她好大人情,就有些得意。她叫那班主出发前早一步来木屋找她,她先回来看看有没有东西需要准备。
“素笺——”
素笺放慢马步,抬头去看,远远就看到那个男子慢慢走过来,面色不善。她眯起眼,拖长声音悠悠软软地喊:“是公子啊——”
迭斋知道她为了自己跑来朝炔城,又是感动又是担忧,一路来只怕她会出什么事,让自己一辈子遗憾。这时见到她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坐在马背上,笑眯眯地看自己,用充满戏谑的口吻叫自己,就没来由地无力:“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素笺拉起裙摆从马上翻身下来,牵着马走近几步:“公子既然知道素笺来了朝炔城,难道还会不知道素笺来此做什么?”
“若是为了什么‘杜鹃血’……它不值得!跟我回去!”迭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又是温暖又是酸涩……
“传闻那‘杜鹃血’是杜鹃枝上杜鹃夜夜啼血吟唱而结出的果实,千年成形千年成熟,修行之人吃了能羽化登仙,凡人吃了能百毒不侵,死人吃了能起死回生。这种东西——怎么会不值得?”素笺笑得娇娆美艳。
迭斋扣住她的手腕,正色道:“这种鬼神之说你也会信?”
素笺无比温柔地拉开他的手,也状似正经地回望他:“素笺可是为了公子好……等素笺拿到‘杜鹃血’,公子就欠素笺好大人情,素笺还等着那时候跟公子讨赏呢!”
迭斋握紧拳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又缓缓将手松开,无奈地叹了口气:“若你是为了让我欠你人情,那就当我现在已经欠了你人情,何必这么麻烦?”
素笺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扑哧笑道:“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她牵着马慢慢走了几步,回眸一笑:“无论素笺讨什么赏,公子都应允吗?”
“你要什么?”迭斋叹了口气,等着她狮子大开口。
素笺放开马缰走回迭斋跟前,伸手轻触他的手臂,笑语嫣然:“公子就不怕素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么?公子可不要忘了……”她踮起脚轻轻在他颈边呼了一口气,吐气如兰,“那一晚的事哦……”
迭斋退了一步,微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我若是要公子娶我呢?”
迭斋抬起眼睑懒懒地望着她,慢慢点了点头:“可以。”
可以——娶她?素笺一怔,转而一笑:“这可是公子说的,素笺给公子记着帐。”她回身牵了马缰,又慢慢往林子里走去。
“那快跟我回去!”迭斋抢前几步拦住她。
“素笺有答应公子什么吗?”素笺问得好生无辜。
迭斋刚要说些什么,猛咳了几声,俯下身扶着膝盖喘息。
素笺折回来蹲下身担心地望着他:“公子,你一个人回画舫好不好?等素笺取了‘杜鹃血’便回去。”
“你把朝炔城当什么地方?你想取便由得你取?”迭斋抬起头,冷冷地瞪着她。
素笺支着腮浅笑:“公子,你又瘦了呢……”
迭斋站直身体,靠在一边的树干上等她的下文。
素笺也跟着站起来,一边拍平裙子上的褶皱一边道:“素笺看着公子一日日苍白一日日憔悴,心痛得很。若当真有药能解公子身上的毒,素笺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换取。”
她这话说得诚恳动情,由不得人不信。迭斋微红了两颊,喃喃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素笺知道朝炔城的东西不会由着素笺说取便取。若是侥幸拿到固然是好,若是拿不到也算素笺尽了自己的心力。但要素笺在船上空等……太辛苦呢……”素笺看着他脸红,心中有种极温暖的感觉。
“死丫头……”迭斋低低地骂。
素笺不等他说完,上前拉起他的手就走:“这么冷的天,公子非要在这里纠缠不清吗?反正今天公子也回不去了,到我住的小屋里住一晚再说!”
她手上稍用了力,迭斋竟是整个人往她身上倒了过来,吓得素笺赶忙回身抱住:“公子!”
她烦恼:“公子不是在报复素笺吧?”
闻言,伏在她身上的迭斋微微挣扎了一下,让她忙又抱紧,笑道:“公子莫要逞强,素笺带你到屋里去。”这男子身上剧毒未解,一路劳顿,加上在户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是实在支撑不住了吧?
*
素笺半扶半抱,好不容易才把迭斋弄回她暂住的木屋,让他躺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
她把屋内的被褥全都翻出来盖在迭斋身上,怕他这么吹风受凉会真的病倒。
“公子醒醒!你身上有带能用的药出来吗?”
迭斋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应:“没有。”
素笺不感置信地摇头:“连随身带的药都没有吗?”
“没带!”迭斋不理她。
素笺眨眨眼走上前上下其手:“素笺看看才知道公子带了没有。”
迭斋吓了一跳,又是挣扎又是咆哮:“素笺——”
素笺笑嘻嘻地收手:“那公子自己找。”
迭斋微微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丹药进嘴里,闭着眼低声道:“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他的手抬起的瞬间,素笺看到他仍是暗色的袖子,脸上飞快地扇过一丝黯淡,转眼又是笑靥如花:“嗯。”
“你怎么跟阑棠说的?”
素笺犹豫了一下,在床沿坐下,靠在另一头的床柱上:“素笺没告诉他公子在船上。”她笑,谎言呵……
“也交代了侍卫们不要说……”她又笑,还是谎言呵……
迭斋却并不在意这是真是假了:“我来这之前通知了阑棠,他应该明天就会过来。”
“公子这般担心素笺的安危吗?”那么倔的一个人,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却因为自己而妥协了吗?
“没有!”迭斋应得斩钉截铁。
素笺无所谓地附和:“公子说没有便没有好了。”
“公子,今天晚上是朝炔城那位新城主的儿子满月,在城中宴请群雄。若要下手,今晚是个好时机,公子以为呢?”
迭斋轻哼了一声,冷声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素笺对他这种讥诮的口吻扬了扬眉,不置可否:“素笺若是说了定会被公子取笑的。”
“你也知道自己很傻?”迭斋冷笑。什么八面玲珑、巧笑嫣然,这女人在他眼里从来笨拙得很。
“呵,也许是。”素笺帮他拉了被子,问:“公子还冷不冷?”
迭斋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应:“不冷。”
“公子可不要取笑素笺。”素笺看着他侧身闭目而卧的样子,不自觉地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素笺去找了今晚在朝炔城唱戏的戏班,想跟戏班子一起混进去。”
“自古以来就有刺客杀手扮成戏子,可惜大多都是有去无回。”迭斋抬眼瞪了她一眼,“有什么等明天阑棠来了再说。”
“我还以为公子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佘阑棠呢!”素笺已然知道白草跟妙音那场闹剧的始末,知道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离开。
迭斋转过头低咳了几声。“我有什么不敢见他?”
素笺笑笑,不再继续往下说,怕自己再说下去会逼得他翻脸:“可是错过了今晚……”
“你以为侥幸混进了朝炔城就能拿到‘杜鹃血’吗?”
“公子放心,素笺前几日已经买通了城里几个侍卫和丫头,知道‘杜鹃血’收在何处。”素笺自认并非蠢得无药可救。
迭斋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不想再浪费力气跟她争辩弦衿怎么会让几个丫头侍卫知道这种事情:“总之你不准去!”
“这次——素笺不能听公子的。”素笺笑得温婉。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吗?什么利用戏班混进去!弦衿见过你,肯定记得你的容貌。你不要一进门就被认出来就算万幸!再者……”迭斋蹙着眉喘了会气,又道:“再者,你收买的人就算十分可靠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未必正确。而且弦衿也不会让你轻易取走这么重要的东西……”
素笺看他越说眉头蹙得越紧,脸色也越白,起身按住他的肩,柔声妥协:“素笺知道了。素笺不去就是了,公子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迭斋心口痛得厉害,闻言松了口气,再度闭上眼睛休息:“你说的。”
“是是是,我说的。公子你安心歇着,素笺去做些吃的,做好了再叫公子。”
素笺在窗边站了一阵,确定迭斋睡熟了才放轻脚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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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得不妥当。”
素笺在冷风中哈着热气,笑道:“我不跟人交代去向一个人跑来这里就是怕人多嘴杂,又哪知那廉瑞侯还会去船上多事!”
方才开口的男子从树后缓步走出,微微摇头:“那现在怎么办?现在再派人送走他也不方便。”
“那就把他留在这里,找人照看他便是了。”
“那你岂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素笺笑得娇媚:“佘大公子还是嫌小女子碍事吧?你尽管放心,我要那几个丫头将药偷出来给我,自己不会去冒险的。”
“你方才不是答应迭斋不去朝炔城了吗?而且若是已经将药取到手了,那更不需要让你进去了。”阑棠不明白这女人何必非要坚持自己走这一趟。
“那可不好。”素笺的脸上笑容依旧,半点没有要去冒险的紧张感,“你跟你属下的人若是被人发现可是会牵连佘府的。这样也不要紧吗?白草闹出那件事也让佘府元气大伤吧?”
她见阑棠沉下脸来,笑道:“我混进城去取‘杜鹃血’,你们在城外接应,照看公子,就这么说定了。”
“迭斋知道你骗他会气坏吧?”阑棠坏心眼地想看她为难的样子。
素笺闻言却是笑得愈加愉快:“嗯,会气得说不出话来。”
阑棠有些同情地咳嗽两声,摇摇手中的折扇。
“佘大公子,冬天扇扇子不冷吗?”素笺指指他的扇子,“原来还担心几位在屋外露宿会不会受寒,照此看来应该不会才对——素笺是一弱女子,可比不了各位武功盖世,不敢在外久呆,这就进屋给公子准备吃的。大冷天喝点热粥也许不错,佘大公子觉得呢?”素笺俏生生地抛了个媚眼,柳腰儿一步一摇又转进屋去,全然不顾阑棠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