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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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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清月独照,有人推门而出,咯吱一声脆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格外刺耳。
月光懒懒映上出门的蓝色身影,映得他面白如纸,单衣瘦弱。这人还是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单薄,眉目中却显了股不饶人的锋锐。眉过淡,唇过薄,脸色太苍白。都说眉淡的人福薄,都说唇薄的人刻薄,那他便是那福薄刻薄之人。
他抬头看看天色,举步便走。
门内闪出两个侍卫上前阻拦,抱拳道:“不知千色公子深夜意欲何往?”
千色迭斋薄唇一抿,半点不留情面:“我可是在软禁中?”
侍卫们早知道他的刻薄心性,只将那话中的不善意味略过不听:“千色公子是大公子的至交,又是三公子的救命恩人,佘府岂会软禁公子。只是公子要离开,也该等天亮再走,好让大公子为您饯行。”
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若是对他人说来自然不好拒绝,只是迭斋性格古怪乖僻,什么为客之道、道德礼数全不看在眼里,眉一挑,干脆利落地低斥:“滚开。”果真一点不把侍卫们的话听在耳里,我行我素。
“千色公子请不要让小的们为难。”一个侍卫上前一步再次将他拦住。
迭斋算准了这二人不敢出手,推开他又迈出几步,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道:“白草的身体我无能为力,只有几句话相劝,你替我转告。”
侍卫闻言一怔,犹豫不决。
迭斋却不管许多,自语似的喃喃:“那一掌伤及心脉,我虽然压下伤势,保他性命,却也仅只于此……”那侍卫一惊,开口要说什么。迭斋也不理会,淡淡地接着说道:“劝他淡泊世事,不闻不问,如此兴许可至弱冠。”说罢,他转身离开。
他与侍卫们在门口纠缠已有刻时,若是惊醒了阑棠,便枉费他夜半行走,不愿相见之心。所以他说完便走,一刻也不停留。而那两个侍卫被他一番话惊住,竟未回神阻止他离开。
白草是佘府的三公子,在三个月前受了内伤,伤及心脉,昏迷不醒。佘府请了四方名医救治,都束手无措。迭斋是佘府大公子阑棠的知交,早早便在江湖上行走,性情出奇地孤僻古怪,有着绝顶医术却不肯轻易出手救人。阑棠请了他来,他看在知交面上也算尽了心力。如今下这活不过弱冠的诊断,心中百般不愿,实是有负于阑棠所托,无颜面对。
月光如银般铺了一地。迭斋却无心欣赏,念及白草的笑意柔软唏嘘不已。
陡然脚下一软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还隐约动了一下,让迭斋皱紧眉头。
借着月色,只见躺在地上的女孩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显是染了重症。迭斋起身退了一步,凉凉地瞥那女孩的面孔一眼,再看看四周的灯火,转身准备换一条路走。
走了几步,想起小白草那苍白却剔透的笑容,怎么也狠不下心迈出脚步,只能低咒一声回转身来。
迭斋也知道自己难得发一次善心,低叹一声去扶那女孩。虽然那女孩跟迭斋年龄相仿,身在病中也十分消瘦,但迭斋手无缚鸡之力,扶她时一个踉跄竟被压到地上,跌得脸色一白。
迭斋哼了一声,咬牙推开她,挣扎着站起来。
也是上苍看不惯他见死不救的脾气,难得他起了善心,非要他把人救了不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远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没有道理。更夫在半个时辰后帮忙找来了马车 :“公子爷要往哪里去?”
“城门可开了?”迭斋看着更夫将那女孩扶上马车,抱胸在侧也不帮忙。
“开了开了,快四更天了。”更夫熟络得答话。
迭斋也钻入马车中,冷声道:“出城门往北,去邻镇。”他交代完才仔细看那女孩脸色。这女孩原本只是感染了风寒,用三两贴药既好,但一直未得到适宜的照料,才会重病至此。若是一般大夫来救也就大约只能不治,遇到迭斋不难,遇到他一时善念出手救人却是难得。迭斋已决心救她,所以虽嫌她麻烦,还是带他同行。至于这女孩病好之后离乡背井的问题,他想也没想。
钱塘城中若有这女孩容身之地,她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
马车抵达邻镇已是正午,迭斋找了间客栈住下,认命地为这半道上捡来的女孩抓药熬药,一夜未睡。他原本体弱,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个时辰,喂那女孩吃了药委实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素笺醒来时便是在客栈的房间中。
斜阳从窗口细细密密地射入,桔色的光线给房间中桌椅都染上了一层暖暖的颜色。
那个少年就伏在桌上,丝锻般的长发从桌边滑落,险险要触及地上的木版,而夕阳就在丝锻的长发上晕了一层淡彩,似乎要一点点变得剔透。
素笺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出口的却是干涩的音节。
少年抬起头来,清冷的视线一下子将房中的暖意消减了几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素笺,也不吭声,扶袖倒了一小杯茶,送到素笺唇边。
凉茶苦涩,润入喉中却比甘露,素笺大口大口地将茶喝完,低咳几声向眼前的少年称谢:“多谢你……”
“我姓千色,名迭斋。”
少年苍白至透明的面庞上有着一点近乎天性的冷漠和不屑。他将空置的杯子放回桌上,单手扶着床柱,俯视着素笺:“你可知我在哪种污浊之地遇到你?若不是当时……”他念及白草,心下一震,咬牙哼道,“若不是当时一时心软,我决不会碰污浊之物。”
素笺勉强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漂亮的眼神流转,奇怪地望着眼前之人:“哦。那你待如何处置我?”
她嘶哑的声音让迭斋挑眉:“不如何,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值得我救。”
素笺浅笑着叹了一口气。眼前这少年在斜阳中埋首浅睡的时候那么柔和温润,怎么一出口便这般尖锐刻薄不饶人?
只是在青楼中当了好几年的丫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他就是出口再伤人,总是救了自己,比起那趁着夜色将重病的自己扔出青楼的无情老鸨又如何?
迭斋遇到她的地方是在凤求凰的后门。凤求凰是钱塘最有名的青楼妓院,客来客往,也难怪迭斋会说那是个污浊之地。
“公子相救之恩,素笺此生不敢相忘。”
迭斋一甩手,厌恶的神情像是甩掉了什么麻烦:“你病愈之后赶快走人便是。”
素笺一抿嘴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世上怎会有这将恩情当作烫手山芋的人?她一咬舌头,将笑意忍下,露出愁苦之色:“公子救了素笺是公子心善,素笺若是不记在心头,便是素笺的不是。公子是把素笺看作无情无义的女子吗?”
被她一堆的“素笺”,“公子”弄得昏眩,迭斋皱眉:“说这许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他的领悟力太低才不明白这女孩到底说了些什么吗?
“没什么。”素笺低眉咳嗽几声,声音愈加低哑,却是眉眼含笑:“只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而已。”
迭斋凉凉地哼了一声:“不舒服就少开口。”他不是未留意到她唇角的弧度,只是全然无法理解这女孩的奇思怪想,只作不知。他倒了一杯茶送到唇边想喝,皱眉又将杯子放下,走到房门外叫小二:“送些饭菜到房里来,再泡壶热茶。”
素笺在凤求凰中病倒几日无人照料,多日水米未进,方才刚清醒过来还不及饥饿,此时被迭斋一提醒,独自很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脸上立刻浮上些许尴尬神色。
迭斋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重又叫住小二吩咐:“再炖些清粥送来。”
待他回到房内,素笺两颊还红晕未褪。他眯起眼就着着在在床边坐下,淡淡地道:“你只是伤寒发热,虚火入体,我两个时辰前给你喝了碗药,热也退了,吃些东西,过几日就好。”
他伸出手指轻弹着杯子,看着杯中涟漪,有些无趣地皱眉。
素笺听得他的话,怔了怔,讷讷问道:“公子是大夫?”她叫迭斋公子一直带着半分戏谑,也是迭斋年级太小,至多比素笺大上一两岁,这时看他苍白瘦弱的样子,倒像是病人而不是大夫。
“不信?”迭斋顺着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理了理袖子,只是冷冷一笑,并不着恼。这也是他不行医的原因之一。既然在别人眼中他并没有行医的资格,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也不是不信,只是有些意外。”素笺暗骂自己迟钝。自己病成这样,若是未请大夫,自然是迭斋熟通医理。
“不信也没什么。若是我是个江湖骗子,也最多医死了你。”
迭斋讲完这句,刚好小二来扣门,便起身开门放他进来。
热茶、小菜、清粥一样样放了一桌。迭斋第一件事便是倒了杯热茶,彷佛只有热茶在手才心中清净。
“你能自己来吗?”他品着茶视线投向粥碗,问的却是半卧在床的素笺。
“恐怕——不行。”素笺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很遗憾。
迭斋抬头翻了个白眼,再次认命地为这克星服务到底。他端着清粥坐到床沿,一口一口小心送到素笺嘴边,神色却是勉强。
暖暖的粥填入腹中,素笺整个人都舒坦起来,看着迭斋低眉不情愿的神情心中窃笑。她抿着唇不敢笑出声来,低咳两声道:“我可不可以再吃一碗?”
“不行。”迭斋神色不动地拒绝,将空碗搁下,坐在桌边换了杯茶闲闲地喝着:“你久未进食,多吃没有好处。”
素笺“哦”了一声,笑道:“公子不是在记恨我吧?”
“记恨你?”迭斋嗤之以鼻,头也不抬,取过筷子吃菜。“你做了什么值得我记恨的事?”
“公子故意在饥肠辘辘的素笺面前大吃大喝,不是记恨又是什么?公子定然在记恨我偷笑你!”吃了东西的素笺心情大好地调侃救命恩人。
偷笑?迭斋一摔筷子,锁紧眉好好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是我的房间。你若不想看可以出去。”
“你的房间?”素笺睁大眼睛,稀奇地回望他:“难道公子竟要与我同处一室?”
迭斋索性闭上眼睛与她应对,看她说些什么。“我已经说了,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出去。若是不出去也是‘你’要与‘我’同处一室,与我何干?”
素笺闭上嘴,只是诧异地看他。
久不听她吭声,迭斋反而不自然起来,睁眼问:“你做什么?”
“啊……没什么。”素笺笑吟吟地,眸中流彩,“只是发现公子有趣得很。”
迭斋秀眉高高挑起,反复打量床上这兴致似乎越来越好,说起话来越来越不忌惮的少女,呼了一口气,冷冷地道:“这客栈只剩这一间客房了。我看你一点病态也无,看来也不需要休息,那倒不如将床让于我罢。”
他说完这话再去看床上的少女,她已经闭上眼睛装睡,径自一笑,笑自己似乎像及了会将病人扔出门外的坏大夫。不过这少女当真烦人,虽是装睡,也落得他一派清净,安稳地用餐。
*
第二日,客栈里就空出了其它房间,迭斋两晚都未睡好,埋头睡觉去了。
素笺虽然重伤未愈,但迭斋看她精神很好兴致也好,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小二敲他房门吵醒他,说跟他一起的那位姑娘病得很重时,迭斋几乎能肯定是那古灵精怪的丫头过于无聊找他的麻烦。但他不轻易出手救人,既然出手总要救人救到底,就算明知可能是那丫头整他,还是支着晕眩的头起床去看。
“穷极无聊。”他看到素笺安安稳稳坐在床上,只冷声骂了一句,跌坐在太师椅中支着头翻白眼。
“素笺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素笺极无辜地说。休息了一日,她的声音虽还有些低哑,听起来却舒服许多。“素笺只是肚子饿了,所以差小二去叫公子。”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继续问:“小二跟公子说了什么吗?”
这少女当真是迭斋平生仅见,整了人还能这么一派无辜地胡说八道,让人哭笑不得。“你要吃东西跟小二说就是了,叫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我来喂你?”
“那怎么敢劳烦公子。只是素笺为公子所救,身无分文,吃公子的,用公子的,住公子的,又怎敢私自作主?”
听她说得可怜,迭斋总觉得不妥,却又挑不出她话中哪里不对,一怔之下,竟不知要应些什么。
“公子若是不愿,素笺也不会有怨言的。”素笺的神情哀怨得很。
“我说不过你。”迭斋向来只有说得别人哑口无言的份,这么承认也只是倦极时懒得与人争辩的说词。他走到门口回头又道:“我让小二送吃的过来。你别再吵我。”也不管素笺是什么反应,径自离开,只想早点回房睡觉。
他走得极快,自然也没到素笺在房中锤拳懊恼的样子。
迭斋虽知素笺吵他闹他根本不是为了那个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一塌糊涂的理由,但还是交代了小二送饭过去。
若是那个古怪女孩又闷了无聊了,谁敢保证她不会故计重施。他靠在房间门口的栏杆上不知该感慨自己一时善心所酿造的恶果,还是该感慨这女孩世间少有,平生仅见。
*
这家客栈并不大,楼下是个小院子,在往前是迎客的厅堂。掌柜的家眷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时正午刚过,天气还好,两个半大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大概就是掌柜的一双儿女了。
“芽儿,你过来一下!”
掌柜家的丫头抬起头来,笑嘻嘻地应着:“我这就来!”她扯开死缠着自己的弟弟,一蹦一跳地跑上楼来。
迭斋懒懒看了她一眼。十一二岁的孩子,干干净净,眸光灵动,笑吟吟地很是乖巧。
小二跟那叫芽儿的孩子很熟,拉着她的手过来见过迭斋。
“哥哥你有什么事吗?”芽儿仰着头看这个陌生的少年,好奇地眨着眼睛。
迭斋放柔眉眼,单手扶着栏杆俯身道:“那间房里有个姐姐生病了,你去陪她说说话。”
“那个姐姐生病了不能出去玩吗?”芽儿皱着可爱的鼻子问。
迭斋微微颔首。
“那个姐姐凶吗?”芽儿继续问。
迭斋怔了一下,搓着眉心摇头。那个女孩虽是奇怪,但也不是凶可以形容的。
“那……好吧。我去跟姐姐说话,陪她玩儿。”芽儿侧着头答应,笑得颇为可爱。
心下一松,迭斋眼前猛地暗了一暗,若不是扶着栏杆几乎一头栽倒。
小二与芽儿也丝毫未察觉他的异样,转身离开。
迭斋的脸本来就苍白,这时更是惨白得像鬼一样。好一会儿才微微显了一点血色,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走入房内。
*
客栈掌柜的女儿芽儿可爱得紧,素笺很是喜欢。她虽在青楼长住,磨就了世故的性子,但毕竟年龄尚小,整日与芽儿在房内嬉闹,果不再烦迭斋。
除了吩咐小二去抓药煎药端药到素笺房内,迭斋也乐得清净,半点不在过问素笺的情况,安静休息了几日。
待字闺中的小姐与嫁为人妇的妇人常在每月初一十五到就近的寺庙进香,为家人祈福。这日恰好是三月十五,迭斋离开佘府后第五日。芽儿陪着娘亲到月老庙上香去了,身体大好的素笺穷极无聊地坐在迭斋房门口弹琴。
她抹抹捻捻地弹了五六首曲子,迭斋才按捺不住走出房来。
素笺睁大眼睛毫无悔意地对上他冷漠至不屑的眼神,勾了勾唇,起身纤纤行礼:“素笺见过公子,不知素笺可有打扰公子休息?”
有人在自己房门口弹了一上午的琴,若还能好好休息那肯定是定力非凡的圣人。她问得着实稀奇,迭斋只冷冷道:“要弹琴回你自己房里弹去!”
素笺笑吟吟地抱着琴:“素笺多日未见公子,怎么今日一见面,公子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素笺的气色已经大好,去了病态,抱琴一站端的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花儿一般娇俏。
“哪来的琴?”迭斋指了指素笺手中的古琴。
“我借来的。公子要不要弹一曲?”素笺轻轻拨了拨琴弦,笑眯眯地提议。迭斋虽是五官单薄纤秀,及膝长发乌亮柔软,却是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色布衣,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故庸风雅、弹琴吟曲的人。
迭斋也直接略过她的胡言乱语,淡淡地道:“我看你身体大好,大概不必我多事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没功夫陪你胡闹。”
素笺收敛笑容微微叹了口气:“公子这是下令逐客了?”
“是。”迭斋点头,丝毫不为其所动。
“看来公子是半点未将素笺的话听在耳里了。”素笺换了副正儿八经的口吻,便是叹惋。
“什么意思?”迭斋看着她翻脸如翻书,虽不知她话中何意,却直觉地感到不妥。
素笺向后退了几步,抱琴靠在栏杆上正色道:“公子当日救素笺,素笺曾道‘相救之恩,此生不敢相忘’。素笺虽是出生青楼此等污浊之地,但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公子施手救的是素笺性命。今日公子撵素笺离开,素笺何日才能报此大恩?求公子怜惜素笺心意,将素笺留在身边侍奉。”
迭斋冷笑了两声,拂袖道:“好漂亮的说词。” 侍奉?是谁侍奉谁恐怕还不一定。
“公子不信?”素笺目光清湛,煞是漂亮。她不要迭斋回答,因为她早知道答案,“这也怪不得公子,素笺平日……平日多有得罪,说话口不应心,但公子不能因此就将素笺全盘否定。”
迭斋站在那里,一袭蓝衫,冷冽地望着她也不吭声,就像看一场好戏。
“公子。”素笺突然抱琴对迭斋福了一福,眼圈已微微红了起来,“公子不知青楼中人情冷漠,素笺若不是满口谎言岂能活到今日?又凭什么在红尘中明哲保身?公子虽然言词刻薄,但素笺自认懂得公子的心软,否则怎敢嬉皮笑脸捉弄公子?素笺自幼父母双亡,十岁被卖身青楼,在青楼中一呆便是六年。公子若不收留素笺,素笺身无长技,又无亲友投奔,何以谋生度日?公子难道忍心看素笺走投无路,重落火坑?……只求公子救人救到底,不要弃素笺于不顾。”
听素笺说了许多,这几句倒更像是实话。迭斋挑了挑眉,破例答允:“我会帮你安排好。”
“公子打算怎么安排?”
迭斋闭目想了想,睁眼道:“你非要抱着琴站在这里说话吗?”
素笺展颜一笑,孩子一般:“公子挡在门口,素笺怎么进去?”
“我以为你喜欢站在别人房门口吸食日月精华。”迭斋终究记恨她扰人清梦,懒懒让于房内。
噗哧一笑,素笺觉得有趣——这人的性格实在不太好。也亏他能用那么清灵秀气的面孔,那么恬淡纤弱的声音说出那么尖酸刻薄的话来。
她跟入房内坐下。迭斋只是慢慢品着茶,显然不打算招待她。她也就乖乖端坐,将琴横于膝上。“公子想好怎么安置我了吗?”
“我这里有一百两银票,足够你过一阵子了。”迭斋出门时太过匆忙,并未随身带太多银两,在客栈中几日担搁,身上只剩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之所以对素笺这么大方,绝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之类,而只能说他为了甩掉麻烦已经开始不择手段。
谁料素笺并不接迭斋手中的银票,低柔地道:“公子赠银的好意,素笺心领,但这一百两银子不能济素笺一世。”
“看来这还不足以满足你。”迭斋将银票放回怀里,无语地望了望房梁。
“公子不要将人都想得这般龌龊!”素笺似乎是动了真怒。这句话显然是从胸中喝出来的,连两颊也涨得通红,给病后初愈的脸增添了几分娇艳。
迭斋也未料到她会动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素笺咬住下唇,眼神闪烁,良久才吐出一句:“素笺想随公子学医。”
迭斋眯起眼来,有些意味地低头喝了一口茶:“我没兴趣带一个累赘在身边。”
素笺抿了抿唇,正了正身子:“公子说错了。素笺不会拖累公子的。”
“那又如何?”迭斋勾唇冷笑。“我没兴趣。”
见迭斋摆明了不讲道理,素笺索性挑眉耍赖:“公子不愿带素笺同行也无妨,但公子不能阻止素笺跟在身后侍侯。素笺不麻烦公子就是。”她看瞧准了迭斋体弱力小赶不动她。
迭斋瞪她一眼,起身就走。再与这古怪女孩呆在一块儿他非疯了不可。说起来,他并不全信这女孩的言词。这丫头说话十句有五句失真。鬼才相信她是为了报恩才缠上他,至于难以谋生或有几分可信。随他学医却是……
他的步子停了一下,冷哼了一声继续下楼。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说话伤人亦是常事,鲜少有人愿意与他打交道,不用说提议要随行侍奉了。
这女孩若不是疯了,便是当他疯了。
迭斋下楼,走进厅堂,快步走到柜台前。
“公子有事吗?”掌柜的笑容可掬。
“……”迭斋蹙着眉缓缓呼出一口气,“镇上可有大户人家生了重病,久病不愈的?”
掌柜的愣了一愣:“公子这是……”
迭斋眯起眼想挤出一点笑容,心中却委实想杀人,握紧手心不耐烦地道:“我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