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三十》阿苦

1、第 1 章

　　宋乐天是车间技术员。这几天他在医院护理老王。老王是党支书，好在凌晨三四点钟查岗。每次进操作间脚步都很轻，轻的让迷糊的人一点也听不到。老王就站在人家面前，坐着的人下意识抬头看仪表参数，猛地看见老王惊得浑身哆嗦。

　　老王笑眯眯的弯下腰亲切的说：这就不困了。然后回值班室一觉睡到天亮，接着在交班会上狠批睡岗的问题。搞得交班会气氛很紧张，下夜班的男女工们回家睡觉不踏实，都嘀咕：他妈死老王，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试试凌晨三四点不睡觉什么滋味？

　　宋乐天刚上班的时候被老王吓过好几次，还被老王碰上几回泡电话。本来在班组倒夜班半年就可以进技术组，可老王说了：小宋人是不错，但是工作态度不是很端正，比较浮，再倒几天锻炼锻炼吧。

　　老王嘴里的几天下来就又是半年。原先的车间主任上调，新来的主任刘泰比宋乐天大五岁，说起来还都是一个学校毕业。刘泰也是为了树人心，就说：小宋明天去技术组吧。

　　老王想反对，奈何刘泰的岳父是位老领导。老王心里不舒服，所以平时也不大管事，只在自己办公室竖着两根指头戳电脑玩。

　　刘泰心想，老王你见了我老丈人点头哈腰的一再说协助我搞好工作，请老领导放心，结果你给我下软刀子。我不信离了你就不行！

　　想归想，平日照面还是笑逐颜开谈工作。可谈来谈去都觉得自己是在表演。只能在各自办公室关起门来互相琢磨。

　　可能老王太把这事放心上，夜班查岗不小心踩进地沟，不仅摔破了头还断了腿。老王从沟里挣扎出来，怎么喊都没人应。工人除了按时巡检，后半夜谁也不会出来瞎溜达。老王值夜班以来头回后悔，他老婆说得好：快退了，你值班就消停消停吧，你一觉睡到天亮，你们车间的工人就能跑了是怎么？

　　老王趴在地上突然觉得老婆说的有理。可这会儿她在青岛女儿家，等她回来得多做些家务，多陪她买买菜。想完老婆又想到工人：就算不去查，他们哪就能不做工作了？老王心里叹口气，大家都不容易，我不也是倒夜班出身？

　　血从头发里慢慢流下来，老王以为是着急疼痛出的汗，手背一擦竟然是血。老王真急了，总不能就凉死在这里。于是他开始往最近的操作间爬。爬了一段身体心里热起来倒不那么紧张了，反倒想起当年的匍匐训练。那时候老王刚参加工作，下了夜班不耽误挖防空洞，练高炮。后来上面说有个工人学习班，你们看看谁去？

　　大家谁都不愿去，因为挖防空洞单位管一顿饭，菜里有肥肉，谁也不舍得。后来大家说谁岁数小谁去，老王就这么别别扭扭的上了学习班。再以后的学习班，都是老王去。从工人学习班，班组长学习班，工会小组长学习班，直到老王参加党员学习班，干部学习班。大家这才觉得：妈的，便宜了老王这小子！

　　工会主席老陈尤其不服，他比老王大一岁，但当年为了那几块肥肉没有参加学习班，到这会儿也就是逢节庆组织工人们搞个棋牌比赛，出个黑板报，检查检查卫生。

　　老王爬着想到过去想到老陈，爬得越来越起劲，他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自己就是朝鲜战场上最可爱的人。一接近操作间，他就脱下右脚的皮鞋，象掷手榴弹一样掷向那面玻璃门。

　　当晚值班的胖女工正依着墙等老王查岗。门口“砰”的响了一下，她忙问对面的瘦男工：什么动静？

　　瘦男工习惯性的看看仪表，参数都正常，打个哈欠：风吹得门响。

　　胖女工摇摇头：不对。

　　瘦男工想想：不会是闹耗子吧？

　　胖女工又摇头：自打下了药，就没闹过。起初我还以为是老王来了，呵呵，老王哪就这么大动静。

　　胖女工说着走到门口，看见一只鞋在外面。不远处还有个人趴在地上冲她直挥手，再看看脸上有血。不禁大叫一声，瘦男工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们隔着玻璃门看着那人隐约象老王，仔细再看看，可不就是老王！两个人急忙跑出去，满脸惊讶：老王？书记！你怎么了？

　　老王气喘吁吁：我摔倒沟里……叫救护车……我的腿可能折了……给我点水喝

　　老王象一个跑过千山万水的侦察兵在传达重要信息，但这种语气跟他白白胖胖的脸蛋极不相称。

　　胖女工“哦”一声跑进去打电话，瘦男工给老王倒水。两个人转身之后心里都雀跃，但又不好表现出来，胖女工走起路来比平时轻松畅快了许多，瘦男工跟在后面想笑，给老王端出水来又是满脸关切，还拿凉毛巾给老王止血。胖女工可能太激动，顺手拨了119，那边厉声说我们这里不是医院。她连说对不起。打到112的时候就已经笑出来，那边接电话的人纳闷，有人受伤还这么高兴？

　　胖女工调整一下情绪出来，还把自己椅子上的棉垫子给老王垫在屁股底下。老王很激动，一个劲的说：我没事，我没事。跟喝醉酒的人说自己没醉一样。救护车开进厂区，惊动了其它岗位的人，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书记没事吧？在那摔得？

　　大家看着老王被抬上担架，当班班长跟另外几个人跟着上了救护车，老王直赶他们：你们快回去看好岗位，我没事，千万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不要跟这么多人，我没事，我没事……搞得那几位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救护车的小护士急了：你们走不走了？

　　最后班长一个人留下，其余人继续上班。

　　救护车拉着老王响着笛奔向医院。老王在救护车上跟那个班长直说他没事，心里却生气：说下去就都下去，留这么一个人管我，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后这岗该查还是得查！

　　临进急救室前，老王对那个班长说：我的事情，现在先不要跟小刘说，千万不要说啊！

　　班长满口答应看着老王被推进去，接着就往主任刘泰家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