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橘不理柚子

1、第 1 章

　　　　刑如是又看到它了，一个透明的灵魂，像果冻一样，看不清面容。

　　他扶着有些胀痛的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遮蔽的床帘一看，底下的桌灯已经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像萤火虫一样。

　　他们寝室的灯是当时一起买的，因为便宜，大学生对于便宜的东西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他第一个刷到这个小壁灯，一看只要10.9，便顺手分享在了寝室群里。

　　群里此前不常说话，因为大家还不熟，结果就因为这么一小个便宜灯瞬间破冰，热情如张译洋立马叫哥，几个人迅速熟络起来。

　　前三年他们寝室很有默契的，不到下午一点不开灯，不到凌晨两点不熄灯。

　　大三下开始陆陆续续的，点灯的时间变早了，架起来的电脑不再是为了中午吃饭时要看下饭剧、或者打游戏而打开，而是数不尽的课程、视频。

　　刑如是揉了揉还有些麻的手，从被窝里拿出被捂得有些热的手机，抬起来即亮，上面的睡眠模式还没关掉，暗沉的屏幕上大大的数字——7:31。

　　刑如是此人是有赖床的毛病的，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起床了——其实不起床也可以，毕竟在学校没人能管得到他。

　　但室友的灯光像是一颗火星子撂进原野，一会儿就得烧起一场名为愧疚的大火。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了电脑和练习册。

　　大四一开始压力便呈指数级增长，似乎是为了报复前三年他们的松快，大四课不多，但论文、考公考编、考砚、秋招春招，全是压力。

　　夏非和林逋拾去了图书馆，他和张译洋因为比较懒不想跑，选择在寝室里面学。

　　从所有人到达这个寝室开始，时间就像是进入了倒计时，只要是一个人看书，所有人都会开始看书，焦虑无声地在这个过去充满欢声笑语的寝室里蔓延。

　　它就站在刑如是身边，静静地靠着他，刑如是戴上耳机埋着头开始刷题，只有脖子酸胀难忍才会直起来前后绕一下，再低下去，仿佛浪费的那几秒如此奢侈。

　　“啪嗒”开锁声传来，刑如是抬起头一看，中午11:28，果不其然下一秒“吱呀吱呀”的推门声传来，两个室友提着饭回来了。

　　他们

　　眼睛环视了一圈，见形如是和张译洋还在学，林逋拾有些讶异：“你们还不吃饭吗？”

　　夏非绕过他，摊在自己椅子上，生无可恋道：“孩子们，下午有个招聘会别忘了。”

　　形如是放下耳机，拿起手机一看，果然班长又在群里发了一遍：“同学们，不要忘记下午两点开始的招聘会，地点在南科技A楼一楼。”

　　形如是捏捏自己的眉心，有些心累地叹了一口气，“又是招聘会”。

　　“是啊，我现在看到招聘会就烦，当代年轻人都八爪鱼塑是吧，一手抓上课一手抓考公一手抓考研一手抓论文一手抓秋招一手抓实习。”

　　张译洋也放下笔，他数了一下：“不还差两爪吗？”

　　夏非翻了个白眼：“是啊，还有人得抓恋爱抓结婚呢。”

　　其余三人低低笑出声，形如是趁着没人发现轻轻得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抓起钥匙手机去食堂买饭，宿舍楼与食堂有一段距离，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大地上，看起来厚重极了。

　　形如是赶紧去买好饭火速冲回宿舍，前脚刚到，后脚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雨花，此起彼伏的骂声络绎不绝，没及时赶到的人骂骂咧咧地一边狼狈逃窜一边护着手里的饭。

　　形如是掩着眼帘轻笑了一下，从前的他们也是如此这般，不开心就骂出来，回去拎着湿漉-漉的外套跟室友大倒苦水，似乎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他推开门，寝室里安静极了，夏非和林逋拾吃完了再午睡，张译洋抱着手臂在刷手机，连视频都是静音的。

　　“你饭呢？”

　　张译洋用气声回答：“还没送上来呢，要我说这个送餐入校真的鸡肋，40分钟能拿到手的餐他送送两个小时还没吃上。”

　　他气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抱着肚子半死不活地靠在椅子上，形如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美滋滋地打开餐盒大快朵颐。

　　真正有见地的人是不会有如此烦恼的，他早早地就改成吃食堂了。

　　简单午休了一下他们爬起来换个衬衫拿上简历去招聘会，来了很多人，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每一个招人的企业前面都被围满了，后来的人只能排队。

　　形如是站在队尾，看着队伍一点点向前移动，最后轮到他时，他一坐下HR就扫了他的外形一眼，还挺满意，然后开始看简历。

　　“你是C市人啊？”

　　“是的”

　　“打算长期留A市工作吗？”

　　“对的，打算在这里定居。”

　　HR点点头，又问：“对证券了解多少？”

　　“证券主要还是以市场投资为核心，涵盖投资银行、财富管理等业务……”

　　HR笑了，打断了刑如是：“同学，你说的这都是理论，实际上你们大学生进证券公司呢，主要还是以管培生和销售为主，这个主要看你面的什么岗位，但大体上都是这样的。”

　　“销售啊…”刑如是嗫嚅了一下，又习惯性地扬起笑容道谢，HR摆摆手说没关系，将他的简历放进手边一堆简历里面，叫身后的人填补空位。

　　兜里的手机一震，刑如是拿起来一看，群里夏非在抱怨“问了几乎全是销售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不是当牛马就是当鸡鸭？”

　　张译洋开团秒跟：“别说了，当牛马可没当鸡鸭赚钱，我要开始练肌肉了。”

　　夏非：“大哥，要点脸吧。”

　　刑如是嗤笑了一下，又走向其他的位置，它也紧紧跟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见他，径直从他透明的身体里穿过去，刑如是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他还是有些紧张，只有被它贴着的时候才感觉能短暂的轻松一些。

　　正如夏非说的那样，几乎全是销售岗，他们来者不拒，将简历都搁置在手边俨然是一场大型的海面。

　　四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室，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刚开始都还是精神紧绷地应对着HR的问题，到后面真的脑子都快思考不动了，在说什么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这也太累了。”

　　林逋拾赞同了张译洋的话：“我还不如网申呢，呆在寝室还能吹空调。”

　　夏非道：“别说了，我问HR这个招聘会算面试吗？HR说只是给我们一个彼此了解的机会，刚网申还得网申，该笔试还得笔试。”

　　“我最讨厌的是面线上测评！”张译洋怒道：“什么鬼题目，怎么言语图推还在里面凑热闹，还有那个心理测评，什么叫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啥意思啊，把我们当神经病呗，什么傻-呗玩意儿！”

　　其余二人纷纷附和，开始发泄这段时间被秋招折磨的怒气，只有刑如是没怎么插话，有些心虚地看了它一眼。

　　不过他本身就是四个人里最安静的，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它见状凑近了刑如是一点，用自己光晕覆盖的手轻轻摸着刑如是的头，然后将自己的脑袋抵在他脑袋上。

　　它很高，跟刑如是一样高，这样弯着腰刑如是怕他挺疼，于是伸出手掌着，在其他三人看来他只是撑着上-床的梯子罢了。

　　刑如是打开邮箱，前几日投出去的简历几乎都石沉大海，没有什么回应。这很正常，但心里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他只能退出去假装自己没看到，就像是蒙蔽一层自欺欺人的伪装，让生活平静无波地继续下去。

　　恰巧这时，铃声响了，界面上出现了“妈妈”两个字，刑如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划下接听键。

　　无非是问近况和嘱咐他要好好备考、好好投简历，他母亲是个操心的人，总是会就万一没找到工作这件事唠叨上半个小时，刑如是第一次如此任性地不接电话，心里有些厌烦自己。

　　他过了一会儿回了他们信息“在图书馆”。

　　他话不多，跟父母话少，在外面话也少，唯一稍微说的多一点的是跟室友，因为他们都太能说了，有时带着带着他也不知不觉地会说话，会笑闹。

　　但一旦脱离了某个特别热闹的气氛，他自然而然又变成了安静的隐形人，虽然他长了一张堪称惊艳的脸。

　　由于沉默寡言，想要与他认识的男男女女大多以为他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因此很多都不敢上前与他搭话，有些特别勇敢的，也因为他比较木讷内敛而没了后续。

　　夏非说瞎了这张脸，简直是暴殄天物，但刑如是只是笑笑。

　　他并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相反，他是极度羡慕夏非的，总是阳光又明媚，身上都是蓬勃的少年朝气。

　　反观他，浮华皮囊之下，是一个老旧又没趣的灵魂，连话都说不太好，平生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