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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手安娜的新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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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是一个水手,她目前在艘商船上打工。
这艘船又老又小,集体宿舍总是有股蛾子翅膀似的呛人灰尘味。船长严厉古板,信奉血统和功勋,而安娜两样都没有,所以她平时的工作就是打扫甲板、收缆绳、看守货仓的杂活。
最令她无法忍受还是薪水,每次上岸买完生活必需品后余额无限接近于零。
安娜打算,这次上岸后就换一条船,再一次的,来到码头,看看还有哪条船还没上过。
这对她来说挺难的,她的小城市的码头船长没有人还不认识她——她换船长是如此频繁。
你不能指望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人能有什么忠诚。
所以,当头顶上的甲板骚乱,所有水手都大喊着“海盗来了!”,抄起武器向楼上冲去时,安娜转着眼珠看了一圈,然后拉住一个从甲板被抬下来的人,问道:
“上面情况怎么样了?”
“糟透了,死了好多人,来者是黑帆,我们死定了。”
水手脸色苍白,血从他的头巾渗出。
黑帆是海盗船臭名昭著的标志,但能被直接称作“黑帆”的,只有一艘船。而能让所有商船做噩梦的海盗船长,也只有“那个人”。
有关“那个人”的传言安娜听过很多,比如“当今最著名的海盗”“海盗共和国的首领”“不死的神秘船长”等等。
恶徒提起那个名字无不佩服,而遵纪守法的船支听了那个名字都会颤抖。
安娜不怎么走运,她现在属于的阵营是后者。
其他人听到黑帆的名字,也都脸色煞白。
“船长还不投降吗?我……我不想打了,我想回家。”
出声的是一个小水手,安娜认识他,他也是守货仓的。
立刻有人骂他孬种,但骂人者声音也不如他的火气那样坚定。
伤员虚弱的摇摇头:
“船长还没有下令投降,我们上面的人已经没了一半了,在船长说投降之前,快上去顶住吧。不然在投降之前我们的船就要沉了。”
得到指令的船员恍如初醒,急忙行动起来。
但看他们面色如土,分明是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行动只是因为指令,斗志已经没了。安娜在心里默默盘算,往楼下走装作抬武器的样子。
一到人少的地方,她立刻逃跑。
没必要把命都搭在这份钱少的可怜的工作上,逃兵虽然可耻,但总比死在穷凶极恶的海盗枪口下好。
避开人流反向而行,混乱恐慌中没人注意到她溜走了。
她一路跑到货仓,耳边的惨叫稍稍远去了。她用力把沉重的木门关上,左右看看,又搬了根粗木头把锁卡住。
货仓传来一声惊呼:
“你在这儿做什么?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在甲板上?”
——货仓里已经有人了。
安娜继续堵门,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不回的说:
“你应该问的是,他们在甲板上做什么。”
确定锁卡死了,她这才转过身,面对货仓里的人。
安娜侧耳听着上方的动静,半心半意的答道:
“他们会死的。”
“噢!所以你是个逃兵了?”
那人哼笑。
“对。你也是吗?”
安娜干脆的反问。
“我不是逃兵,我是个厨子,这种事和我没关系。”
货仓里那个胖男人身上围着脏兮兮的围裙,厨子无意识地在那上面擦着油腻的手指,可能是职业习惯,也可能是因为紧张。
像船上厨子、医生这样会一门技能的人很少,他们不用参与战争,因为即使战争输了,他们一般也不会被杀死。
像海盗这种乌合之众,尤其缺乏技能人才。
安娜没有再言语。
厨子看上去很得意,他乘胜追击,逼问道:
“如果让船长听说了你当了逃兵,你猜他会怎么处理你?快滚蛋,回你的位置上去!”
年轻水手一双明黄眼睛转动,屏息听着甲板动静,嘴角却勾起,她语调轻松般地说:
“也许战斗结束时船长死了,而我还活着,我愿意赌一把。”
老实说,这个货仓很大,完全藏的下两个人。但厨子一副不赶走安娜不罢休的姿态,见她还是不为所动,终于显出些许急躁: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一死?你恐怕不知道那帮海盗的头子是谁吧,是最恐怖的‘那一位’。逃兵在哪都不受欢迎,你觉得‘那个人’是会放了你,还是杀了你警告她的船员?”
年轻的水手总算对这番话有了反应,她皱起眉,想要说什么:
“……”
船身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
海盗一发炮弹打断了桅杆,货仓里僵持的二人都被甩飞。
厨子身上掉出来一个小匣子,咕噜噜滚到地上。
“这是什么?”安娜盯着,问道。
“没什么。”
胖厨子神色慌张,他向匣子扑去,然而安娜的动作更快。
“这看着可不像‘没什么’。”
她捏着抢来的匣子,胖厨子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这个小小的东西。
她忽然有了个猜想,于是试探的说:
“要不然等‘那个人’来了,叫她看看你藏的东西怎么样,你觉得‘那个人’会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胖厨子就像只被激怒的白犀牛向她冲来,手里拿着从杂物找到的尖剔刀。
“嘿!”
她惊叫一声,瞳孔猛的收缩,扭身堪堪躲过一刀。但紧接着,厨子用肩膀把她撞倒,双手握刀就向她心口刺去。
…………
甲板上。
这是一场苦战,海盗与船员人数上差距不大,但听闻“那个人”在场让船员都吓破了胆,船长很难让他们重新组织防线。
先是远程大炮轰炸,两船距离拉进后,海盗就抛出钩锁,顺着爬上船。
那伙恶徒扔烟雾弹,一个个嘶吼着,不要命的冲上船,为首是个抡着钉头锤的刀疤脸,挡他路的不是断手就是断腿。一队海盗紧跟他冲锋,战吼声无人敢挡。
惨叫、呼唤声,子弹与死神擦着耳边飞过。
“撤退!”
“找掩护!”
“救救我、救救我!啊————”
商船节节败退,不知不觉被海盗逼进狭小的舱室。论近身肉搏他们更不是那群穷凶极恶的歹徒的对手,狭小的空间瞬时变为单方面的屠杀,如同地狱。
耳鸣,心狂跳。船长颤抖着扣动板机,向雾气深处胡乱开枪。
没有打中。
枪声引起了正在肆虐的野兽的注意,最凶恶的刀疤脸缓缓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扔下手中刚刚砸碎的他的船员的头颅,朝他走来。
船长绝望的看着凶器落下,预想中的死亡却并未到来。
另一把长刀拦住了刀疤脸男人。
长刀的主人五官都被黑布遮住,只露出双绿眼睛,冷冽,却无法移开目光。
“够了。”她说,微微喘气,一把扯开覆盖口鼻的黑布。面容显露,声音清晰的问道:
“在我看来这场战争的输赢已经很明显了,你觉得呢?”
“那个人”转头看向他,礼貌的问道,语气却没有询问的意思。
船长缓慢而沉重的点头。
…………
海盗们缴获商船,然而战利品少的可怜。
恶徒依次搜索每间船舱,然而结果毫无悬念的是碰一鼻子灰。
这条船就像只饿死的老兔子,除去皮毛就只剩难啃的筋,大失所望的他们互相推搡,发出“嘘”声,随后演变为一场半真半假的斗殴。
其他正在寻找任何能卖钱的东西的海盗也开始观望,看热闹的起哄。
“都给我成熟点,快去工作。”
一声低沉的咆哮,打闹的海盗缩了缩脖子,但也都因为那个声音的出现而期待地笑。
他们顺服的回答:
“是,女士。”
大副希梅纳是个老年海盗,因为上了年纪显得有些微胖,却是海盗中少见的和善面庞。她个子不高,棕皮肤,花白的硬质短发。
以及,希梅纳有一双灰色的鹰眼,此刻正扫视着伙计们递来的货,挨个估价:
“这个不行。”一箱受潮的木炭被推开。
“这个卖不出去。”一沓布料,质地普通。
……
“不行。”她简短的否定,伙计悻悻拿走用过的餐具。
“希梅纳女士,还有件事,我们发现了一个仓库但是门好像坏了,打不开。”
伙计报告道,指着最里面的一扇门。
“是吗。”
老海盗怀疑的眯起眼,从腰间抽出火枪上膛,招手示意伙计们跟上自己。
两个海盗合力破门,大副踏过轰然倒地的门板,举着火枪慢慢环视四周。
忽然一个人影从堆积的稻草后探出头。
唰唰唰。
一排火枪对准了她。
那是个年轻的水手,双手高举做投降姿势,她脚步轻巧地绕过一个挡路的东西——一个背朝天脸朝地倒在地上的胖子,背后插着一把尖刀,已经死了。
大副将枪口略微放低了点,她看了眼尸体。
年轻的水手小心翼翼的说:
“他是个逃兵,害怕被‘那个人’找到,自杀了。而我呢……”
“我叫安娜,是个很好的厨子,我很愿意加入你们。”
…………
大副把安娜带到甲板上。
甲板中央的高台上站着一个刀疤脸男人,那是阿奇博德,海盗船的二副兼冲锋队队长。
安娜看到她的前船长被他绑在桅杆柱子上,脸上满是淤青,前面摆着刑具。
肌肉虬结的冲锋队队长振臂高呼,对台下的俘虏发表演讲:
“听好了,战斗已经结束,你们不用再怕我们了!因为我们知道这场战斗不是你们挑起的,而是我们真正的共同的敌人挑起的。你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位暴君船长,我们有许多人都在这种船上当过水手,我们知道被他的一时兴起,他的残暴,他的狗屎薪水……”
阿奇博德在鼓动俘虏虐待他们的前船长。
安娜不动声色的看向大副,希梅纳大副正因为肌肉男人的暴行皱起眉头。
大副穿过围观的人群,把安娜带到舵手恩佐面前。
恩佐正赤裸着结实的上半身,舀水清洗身上的血迹。
男人有蜜色的皮肤,留着潇洒的小辫子。他并不十分年轻,海盗的岁月在他胸膛留下深浅不一的疤痕,但唇瓣似乎总是带着青年人特有的轻佻的微笑。
这是一个情人遍地风流的男人,不怎么严肃正经。
“这个家伙想要入伙,她说她会做饭。”
“希梅纳,如果她继续编下去,要入伙的就不止这一个人了。”
舵手含笑看了眼安娜,但没有为难话题中心的黄毛丫头,而是把质问抛给了老大副:
“所以她是归我管了?我不知道我的活儿什么时候还包括了管教新人。”
“我以为你喜欢小孩,我看你和埃利奥相处的就不错。”
舵手挑起眉头,老大副自知给他增加了工作量,轻咳一声,补充道:
“就当给埃利奥找了个伙伴。”
“你总是看不得我闲着。”
恩佐抱怨一句,不过安娜猜测这是表示他接受她了的意思。
总算解决一件事。
希梅纳大副换了个话题,她看向阿奇博德,后者正享受着煽动船员的快乐。
老大副有些忧虑的说道:
“看看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船长。”
舵手左右□□换一下,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船舷,他顺着大副的目光看去,没有表现出对船长或是狼子野心的冲锋队长的担忧。
在舵手这里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老大副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找趟船长”,留下他们便两个离开了。
舵手的目光默默在老大副背后停留两秒,随后他拍了下安娜的头,示意她收起那幅狗腿的讨好笑容:
“走了。”
潇洒的舵手教学风格也十分潇洒,恩佐带着安娜在厨房里逛了一圈,就当做介绍环境了。
安娜连连点头,尽管她并没有听懂,对做饭更是一窍不通,但这时候如果敢说实话,下一秒她就被这位看似亲切的舵手丢出去和俘虏们绑在一起。
所以她硬着头皮,全部答应下来。
恩佐对于自己的教学效果十分满意,最后扔下一句“晚餐在六点,不要迟了”,就上楼去,剩下安娜和一堆陌生的厨具面面相觑。
总算结束了。
安娜肩膀卸下劲,她一屁股坐到土豆堆上。
小小的拥挤的厨房,属于她的只有一张摇晃的吊床。好处是除了饭点,没人会到厨房来,所以此刻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
四下无人,她从裤兜慢慢摸出那个小匣子。
这到底是什么?
匣子安静地躺在手心,表面暗纹精美,金属触感就像一块海洋深处的冰,仿佛在发出远古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