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示我以深蓝》庭烟

20、员工

　　林姝没想到周昱安会突然问起秦风，她愣了愣，随即回答：“哦，你说他啊，他是我刚进公司的同事，比我早入职两年，我那个时候刚毕业进公司，他颇为照顾我，算是旧识的朋友。”

　　“刚毕业……”这几个字像一根刺一样刺进周昱安的心里，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们分手的时期，也是他人生最颓废，灰暗的时期，而林姝原来早已经遇见新的人开启了新的人生。

　　周昱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平静的声音带着颤抖：“旧相识……那我们呢？也是旧识的朋友？”

　　从林姝来到双河镇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总是透着一层淡淡的尴尬，就像隔着一窗户纸，这是周昱安第一次问出了这个两个人都不想轻易触碰的问题。

　　林姝被这个问题问的僵在了原地，她回避周昱安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们……”

　　谁知道周昱安眼底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他的眼睛盯着林姝追问：“林姝，这样到底算什么呢？我们现在这样说不清的关系对吗？”

　　周昱安的追问让林姝心里蔓延出一阵尖锐的酸涩，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五年前她决绝离开，那些因为自卑，因为现实，因为害怕所结成的情丝到了现在还在勒着她自己的心。

　　林姝其实比当年的自己更坦然，她知道自己还喜欢周昱安，甚至比当年更甚，可是许多事情就像是一道屏障让她不知道怎么跨过去，她害怕重蹈覆辙，又像当年一样把一切事情都搞砸。

　　“我……我不知道……周昱安，我还没有想好……”林姝心里带着挣扎，她回避了周昱安赤裸裸的视线，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回答。

　　林姝的回答就像一盆冷水，让周昱安的心彻底冷了下来，他眼眶微红，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声音又平静下来：“好，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开口：“那我们就……就当旧识的朋友吧，这样子对彼此都轻松……我还有事，你去忙你的吧。”

　　林姝眼眶发酸，她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间，最后只是苍白的点了点头回答：“好……”

　　随后她转身离开，将门轻轻带上，门关上的瞬间，林姝背靠着墙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苦，眼泪夺眶而出。

　　*

　　几天后，工厂招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双河镇，许多人都口口相传议论着，招聘这天来瞧热闹的也不少。

　　而在里镇中心几公里的一个村子里，刚下工的王秀英拖着劳累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气转凉，腊月的寒风刮在她脸上又冷又刺。

　　她这段时间干的零工是隔壁镇上的一个临时果园分拣，年关将近，外地运来的柑橘和果蔬堆积如山，她们这些零工的任务就是把水果分拣包装，然后运往外地。

　　一整天，她们就坐在冰冷的矮凳上，手指在这些黏腻冰凉的水果里翻找，天冷了手上早已冻出冻疮，老板催的紧，哪怕是腰酸背痛也不可以休息，就连上厕所都要小跑着去。

　　王秀英算算日子，自己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打零工的工作地点在隔壁镇，离自己家远平时就靠包吃包住，但也别指望环境有多好，通常是几十个妇女住在肮脏不堪的大通铺里，每天吃的东西都是白水煮的挂面，就这样还要抢着吃，晚一步就抢完了。

　　她拽着口袋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这半个月来每天辛苦，她算是手脚麻利的，但是平均下来每天就几十块，就指望着这些钱生活了。

　　王秀英走到自己家门口，推开家门，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家里没有其他大人，婆婆又不知道到哪里打牌去了，只要自己几岁的儿子小脸冻的红红的，正拿着一节木炭蹲在地上画着。

　　看见妈妈回来了，小儿子丢下木炭跑过来抱住自己，仰起头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妈妈……”

　　王秀英听见这一句鼻头一酸，她蹲下身子看着小儿子身上明显小了一截的棉袄，把小儿子抱在怀里说：“嗯，饿不饿？妈去给你弄吃的。”

　　看着空旷的房子，王秀英想着自己赚的那一点钱，要应付五个孩子的吃穿用度，四个孩子平时上学要开销，她那个男人平时一年到头也不会寄几次钱回来，婆婆只想着打牌赌钱，生活真是透不过一丝气。

　　王秀英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四个女孩最后一个才是个男孩，在当下这个时代由于计划生育还有其他原因，生出这么多孩子的妇女算是少数了，可在这样贫困的大山里，生一个男孩还是成了许多家庭的执念。

　　王秀英自己觉得女孩并不比男孩差，她几个女儿都听话懂事成绩好，可面对身边所有人日复一日的念叨和指指点点，她还是屈服了，于是一个接一个的生。

　　她准备去做饭，拿着碗舀了勺米，正准备去院里洗米，门外传来许大姐熟悉的声音：“秀英！秀英在家吗？”

　　王秀英走出院子一看，许大姐正风风火火的扬着笑容进来。
　　“表姐，你怎么来了？”王秀英笑着打起招呼。

　　“那当然是有好事！”许大姐抓着王秀英的手说：“你知不知道镇东头的那个大工厂？听说马上就要建成了，现在要招工，招的是正式工！我在镇政府工作打听到了这事，就和林经理说起了你，你赶紧的！现在就跟我去招聘现场看一看。”

　　王秀英听了眼睛一亮，随后又有些犹豫：“我要是去了厂里上班，那孩子怎么办？家里还有婆婆……”

　　就在这时王秀英的婆婆刚打完牌回来，她听了这一席话，瞪着眼睛不咸不淡的插嘴：“去什么厂里？你去了，家里这一摊事谁管？我孙子还那么小呢！你打个零工就去半个月，去厂里还得了！难道家里要丢给我管？”

　　王秀英沉默不语起来，许大姐却瞪了回去，她拉着王秀英说：“秀英，这是咱们镇里的厂子，你每天下班都能回家！就不用去隔壁镇打零工了！而且待遇听说很好，这是个机会，你和几个孩子以后才有盼头！你听表姐的，就跟我去看一看！”

　　王秀英听了之后觉得很心动，于是下定决心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看看。”

　　*

　　双河镇的镇里活动中心空地上，人头攒动，几条长桌拼成了简易的招聘台前，围满了从各个村子赶来的妇女，她们拥挤着伸着头好奇的看着。

　　林姝和其他的工作人员，此时正忙的不可开交。
　　有妇女凑上前问：“林经理，我看到你们这个招聘信息，写着有五险一金，还交医保，这些真的假的呀？这不是城里人工作才有的吗？”

　　林姝仰起头，笑着回答：“大姐，这都是真的，我们这个是云舒公司的正规项目，所有录用的工人都会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还有五险一金，一样都不会少！生病了会有医保，到年纪了有养老金，这也是我们公司的保障和责任！”

　　林姝话音刚落，周围人都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哎呦喂！这可太好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咱们这也能有这种待遇。”

　　这时又有个妇女凑上前来问：“可是我不识几个字……也没什么文化，这也没事吗？”

　　林姝回答：“我们总部会有培训人员来给大家进行技能培训，只要肯干肯学，就能胜任这份工作。”

　　面试流程林姝尽量设置的简单高效，主要是了解员工的基本情况、登记意向岗位，对于一些明显符合条件、态度积极的可以当场发放了预备录用的通知单。

　　现场的气氛变得热络起来，许多妇女都表示想来面试，林姝却表示再等一下，她在等工厂的第一个员工。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只见小禾妈妈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红润光彩，她和七八个河口村的妇女一起挤进了人群里。小禾妈妈挤到招聘台前，激动地说：
　　“林老师！周镇长！我们来了！河口村能来的姐妹，我差不多都给喊来了……我没来晚吧。”

　　林姝笑着说：“没有，我们现在正开始呢！我想好了，你就是我们工厂的第一个员工。”

　　小禾妈妈扬起笑，鼓起了勇气在周围所有妇女的注视下，走到了招聘台正前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她的身份证和一支笔。

　　她将身份证双手递给负责登记的HR同事，声音显得很激动：“你好。我叫李桂兰，河口村的。我……我想报名进厂工作。”

　　随即，林姝率先反应过来，她立刻从桌后走出来，接过小禾妈的身份证，回答道：“当然可以！欢迎你！我代表我们木棉工厂宣布，你就是我们的001号员工！”

　　她的话音刚落，现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众人是为小禾妈妈高兴，也是为她们自己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喝彩。

　　小禾妈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林老师，谢谢政府……”

　　小禾妈妈拟订好的劳动合同上一笔一划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有许多的妇女争先恐后的来报名。

　　此时，王秀英被许大姐拉着也挤进了会场，她有些紧张的张望着，她旁边王秀英婆婆也斜着眼跟在旁边非要跟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