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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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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里多雨,特别是夏末秋初,连那些落下的叶子都是湿漉漉的浅黄。
以前白舟月跟嬴玉这么说的时候后者并没有多注意听,只是当她一个人站在雨中的清江里机场并且发觉自己没带伞的时候,那些她原本以为自己根本就不会记得的事情竟从脑海里一个个蹦跶出来,甩也甩不开。
嬴玉认识白舟月时十三岁,初中二年级,正是叛逆得家里谁也管不了她的时候。她从小就跟着张博学武,很能打,又是嬴无翳的女儿,于是在稷宫附中一时也是呼风唤雨的大姐头。那一年春天天启城照例沙尘暴肆虐,柳树才刚刚发芽,满城的火焰蔷薇连花骨朵儿也还没一个。春日正是好眠时,嬴玉趴在教室最后一排,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原本空空的身旁多了个人。
“你醒了?”女孩子穿着奶白色蔷薇纹蕾丝边的小衬衫,递过来一张面巾纸,轻轻一笑,“我叫白舟月。”
嬴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嘴角流了口水。按理说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白舟月的模样也是她本来最看不惯的所谓淑女风,可不知怎么嬴玉就微微红了脸,接过了那张面巾纸。后来嬴玉想也许是因为这时候教算学的老韩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相似三角形而这个看起来应该是个好学生的白舟月和自己一样课本都没拿出来于是自己把她当作了可以做朋友的人,又或许……只是因为她觉得白舟月很好看所以根本不知道怎样拒绝她的好意。
“漂亮的插班生”向来是初中生们传阅的恋爱故事里的女主角,然而让成帝元年稷宫附中初二一班的男生们懊恼不已的是,白舟月来的时候班上唯一的空座就是嬴玉旁边。不过随即就有脑子灵活的少年说哎呀要是玉姐欺负白舟月我们不就可以英雄救美了么!这想法刚刚得了几句附和,立刻就有人不和谐的泼冷水:“拉倒吧,就凭你?那可是咱玉姐!”
这话一出男生们也就只有唉声叹气四散开来了。说起来初二一班这群男生多多少少都是被嬴玉罩着的,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嬴玉和她手下那些小弟们都不会动他们班的人,在学校附近要是碰上了什么实习强盗之流只要搬出嬴玉的名头别人也莫不是礼让三分。嬴玉也讲义气,自己班的同学要是遇上什么事儿,喊她一声“玉姐”讲清楚缘由她自然会去帮忙。男生们固然有些怕嬴玉,却也明白自己跟她同学实在是沾了不少好处的。
堂堂大姐头的嬴玉当然不会欺负女同学,只是大家都觉得白舟月应该是嬴玉最不喜欢的那种姑娘。
其实连嬴玉自己也这么觉得。只是鬼使神差的,当白舟月看着她胡乱擦着嘴角而忍不住嘴角弯弯笑出来的时候,嬴玉就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于是开口:“我……我叫嬴玉。”
“同桌”大概是读书时所能拥有的最亲密的关系了。聊聊天八八卦或者说说谁的坏话〔虽然通常是嬴玉说个不停白舟月只笑着听〕,趁老师们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时掏出糖果甚至瓜子来分享,又或者白舟月在老师发觉嬴玉睡觉时用手肘捣醒她、嬴玉在白舟月看小说又被叫起来时告诉她老师提的问题……
总之,嬴玉和白舟月在其他人不可思议的眼光中,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同桌本来容易成为好友,只是白舟月之前,嬴玉从没和一个同学长久地坐过一桌。倒不是她欺负人或者别人害怕她,只是她觉得和谁坐一起都无所谓,从没和谁说过想继续做同桌,于是换位子的时候身旁来来去去,后来干脆搬到教室最后离后门最近的地方一个人坐,也方便放学时第一个冲出教室……
然而对白舟月,在她们刚刚认识第三个星期的时候,嬴玉平生第一次问出了“我们俩一直坐同桌好不好”这句话。
那时候白舟月正在看一本叫做《蔷薇乱天下》的穿越小言,听见嬴玉这么说也就点了点头。知道她不爱说话,嬴玉也不多问,只开开心心地凑过去看那小说勒口的文案。
“她是倾倒众生的公主,最绝世的男人们为她争夺天下,最伟大的皇朝为她绽放。如果,她不是那样柔弱的女子;如果,她能用自己手里的剑来挞伐天下!”
“看起来很能打啊。”嬴玉说。
“是啊,叶雍容的。”白舟月翻过书来给嬴玉看封面,“当今女性写手里独一无二的能打,听说瑟然听莺居还要专门给她这文做游戏……这书连我干爹都赞。”
“你干爹?”嬴玉突然意识到这些天自己倒是把家底都坦白了,却还是对白舟月一无所知。
“楚卫白毅。”白舟月说着,把书翻回去继续看,“我看完了借你。”
嬴玉当然知道白毅是谁。固然她在家里从来不乐意去听生意的事,可有些名字是不会因为她不在意就不会被记住的。嬴无翳当年和还是秋氏掌权的晋北出版中心一场拼杀比试,回来他手下版权经理李桐问见到什么厉害的写手没,嬴无翳说自己只看到了两支笔。一个是将秋燝的晋北尽数收归旗下的雷千叶,另一个就是当时代表稷宫毕业生的白毅——当时稷宫其实派去了白毅息衍两人,只是后者刻意避开了嬴无翳。
嬴玉虽然常常和她老爹对着干,但也十分清楚,能入她老爹法眼甚至被视为对手的,一定是当世奇人。
“玉姐你不知道么,白舟月可是楚卫集团董事长的大小姐诶!”凑过来说话的是个男生,嬴玉想也没想一把把他扔开:“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是皇帝家的公主又怎样啊!我只是想和白舟月做同桌罢了。”
白舟月这时候突然把埋在书里的脑袋抬起来,对着她笑了一下:“以后叫我小舟就好。”
“啊啊好啊,那你就叫我阿玉儿吧!”为两人关系显然从“同桌”进化成“互相以小名称呼的好朋友”而高兴地回答着的嬴玉,直到一年之后才知道,白舟月居然还真是个“皇帝家的公主”。
白舟月其实算是皇室旁支,她母亲白瞬年轻时也住在天启读这稷宫附中,好像和当时的皇帝关系还很不错,所以后来白舟月一出生就被封了个公主。尽管这年头连皇帝也没实权更不用说什么公主,不过听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说起来嬴玉家祖上也有个侯爵封号,不过九原那地方太偏僻,到她爷爷那一辈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嬴无翳算是抛弃贵族身份白手起家闯天下,所以嬴玉也不大在乎那些东西。然而在别人眼里,从来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嬴大小姐对白舟月之所以从来都没大声吼过一句,是因为怕了楚卫家的势力。
夏天的蝉,秋天的银杏叶,冬天的梅花,春天的细雨。
白舟月的生日在十月,这时候她们已经升了初三。嬴玉问她喜欢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就这么说了。
白舟月来天启以前从来没认真上过学,经常是上两天课就去陪她母亲出几天差。白瞬的想法是学校里的课用处不大,不如出门长见识。而平时白舟月也多是跟她干爹白毅学一切白毅认为她应该学的东西。古琴围棋书法国画诗词或者煎茶煮酒莳花弄草,白毅大概是想把她培养成传说中戴着银镯葬着花的古典女子,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成功的,不熟悉白舟月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抵如此。然而一旦熟识起来,就会明白这姑娘根本就和什么明媚忧伤倒影年华没一毛钱关系。
而嬴玉偏偏是全九州那么唯一一个认识时由白舟月先打招呼的人。嬴大小姐甚至很少意识到这个和自己已经上课下课都能谈笑风生的姑娘其实平时很少说话,以至于常常有隔壁班的同学来打听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很好看的哑巴。
所以当她说出那么些颇为文艺的东西的时候,嬴玉哑然。
“这个星期六来我家吧。”看出她的尴尬,白舟月便笑得婉然,“不用送我东西啦!”
白舟月在天启是跟一个她叫霜姨的远方亲戚一起住。她本来想自己住校,反正在家的时候她母亲常常出差而父亲是干脆常年在外不回家的。除了去同样只有一个人的干爹家上课并蹭饭〔白毅的手艺又实在不敢恭维……〕之外,白舟月总是一个人住在那三百平米的别墅里,空空荡荡。
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很少说话很少笑,被当作哑巴也不止一次两次。直到她十二岁这一年,白瞬才终于意识到这孩子已经太过孤僻,于是送来稷宫附中,并不是指望她考稷宫或者胤大,只是嘱咐了她要和旁人好好交往。而白舟月本来并没有听她母亲这话的打算,直到她看到嬴玉迷迷糊糊醒来的双眼。
说是生日,白舟月其实也只邀了嬴玉一人。然而直到晚上八点,嬴玉也没有出现。
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白舟月决定出门去找她。暑假的时候已经去过彼此家里玩儿,知道两人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也不过一刻钟。
霜姨还在嘀嘀咕咕说谁家丫头这么不懂礼节,白舟月已经打着家里饮料嬴玉不爱喝要出门重新买的旗号溜出了门。所谓家教严的姑娘其实也许并不是多么听话,只是她们更会找到理由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大方得体……
出了小区,沿着大路往嬴玉家方向走。十月的天启晚上已经很凉,好在八点钟的时候还是很热闹。路边一家大超市里进进出出很多人,晚风吹来,白舟月竖起自己外套的衣领。
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像嬴玉。尽管嬴玉从没跟她说过,可她自然是知道嬴玉在学校是怎样的人物的。白舟月还曾亲眼看到嬴玉带着她的小弟们集结在学校后门像是要去找谁的麻烦。不过那时候嬴玉也看见了她,就扭过头去并且很快离开了。而那时白舟月正在纠结要不要让她带她也去看看——楚卫集团的大小姐绝不是表面上那个乖乖女,
快到嬴玉家门口那条路上时,不知什么力量让白舟月突然决定走到一旁的小巷子里去看看。
那是个路灯都被打碎了的小巷子,此前白舟月仅仅是在清江里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太早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有过类似体验。那时她看见了三个围坐一圈的青年,不知在说些什么,白舟月不是好奇心多重的人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就走过去了,并没有发生什么。后来没人的时候再路过,也就见到那地方有几根被扔下的注射针管。
尽管身后就是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在这样的漆黑小路上,白舟月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很想把手机拿出来照明,却又害怕这会招来什么麻烦。
又走进去了一些,白舟月听到了类似打斗的声音。她心里一紧,赶紧跑上前去。
厮打、拉扯和互相辱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很快白舟月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本小姐岂会败给你们!”
“阿玉儿!”白舟月再管不了许多,飞快地朝那个声音跑过去。
“小、小舟?你……你怎么来了?”嬴玉听到那声音不由一愣,手下动作一慢,脸上就挨了对方一拳。
“MB敢打老娘的脸!”嬴玉骂了一句就是一腿踢回去,骂完突然又意识到白舟月就在身边,接下来的一串脏话粗话才没说出口。
“差不多算了吧,该回家吃饭了。”白舟月的声音很大,暗夜里在这小巷中格外响亮,“打下去没个完想把金吾卫招来吗?”
说着她走过去,穿过一时愣住的几个男生,就拉住了嬴玉的手:“跟我回去。”
“可是……”嬴玉想说这架没打完也走不了啊,然后发现自己跟着白舟月这样走出去根本没人阻拦。
“怎么……”她被白舟月拖着,还不时回头看,发现那几个刚刚还跟她打得死去活来的男生一个都没动作。天太黑,她当然没看见刚刚白舟月来拉她的同时还塞给那带头的男生几枚金铢。
“说好了你来陪我过生日的。”白舟月只是拉着她不停地往大路上走,速度快得嬴玉也只能勉强跟上。“我……我刚刚准备好礼物就遇到他们……”嬴玉努力解释着,可她又不想对白舟月说自己跟这几个人早就打过好几次架了,“对了!礼物!”
此时她们终于回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白舟月借着路灯的光看见嬴玉脸上的青肿,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便听得嬴玉“咝”地吸了口气。“……还知道痛啊?就不担心哪天打破相?”白舟月忍不住责问。“有什么关系,又没谁看!”嬴玉嘴硬,白舟月却摇了摇头:“可我喜欢漂漂亮亮的阿玉儿啊。”
嬴玉怔了一怔,随即低头,递来一个布袋,嘴里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礼物。”
白舟月本来想扔了那布袋然后告诉嬴玉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礼物,到底没忍心,拉开袋子一看,却是满满一口袋银杏叶子,有的整片金黄,有的却还有一半碧色。
“……阿玉儿。”
“啊?那个……你不是说你喜欢这个么?我去那边稷下公园里捡的……”嬴玉小声说道,当然,还有些是直接从树上摘的……
“然后就遇上那些人了?”
“嗯……”稷宫附中附近是嬴玉的地盘,公园就不是了。
“……傻丫头。”白舟月比嬴玉还要小上差不多一岁,此时却好像是她姐姐一样,“说喜欢那些东西,只是看到时的一种感觉啊,不是要拿在手里的。再说……这么多叶子,也留不住。”
“哦…那小舟是不喜欢这礼物了?”
“……礼物什么的真的无所谓啊,只是有些东西有些人,看到就会喜欢、看不到就会着急。”白舟月再次伸手,因为比嬴玉矮而略略踮起脚,去揉她的脑袋上那丛乱乱的短发,“阿玉儿,还不明白么,我只要看到你,就很高兴了。”
嬴玉猛地抬起头,一脸不信而惊喜地看着白舟月,语气里还是不确信:“小舟的意思是……喜欢我?”
“……真傻。”白舟月摇摇头,又凑近了些,手扣住嬴玉的脖子让她低下头,自己踮起脚,亲了亲她的唇。
夜里的天启城灯火绚烂,流光溢彩。来来往往的人并不会注意到这两个女孩的相拥。
“阿玉儿,以后把头发留长吧。”
“可是……我不会梳头啊。”
“我给你梳啊。”
从初三到高二,嬴玉很少再去打架,毕竟被白舟月扎起来的双马尾实在是很不方便,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揪住……固然嬴玉依然被称作“玉姐”,其间的玩笑性质却是多于当年的畏惧了。
那一次生日之后白舟月也问过嬴玉的,嬴玉却说不知道,毕竟她是在自己母亲去世之后嬴无翳来带走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在此之前她也从未被告知过自己的生日,嬴无翳就更不清楚了。于是白舟月说,以后一起过生日吧。
高一高二,两次白舟月生日时嬴玉都以她们两个人的名义请全班同学吃饭,兼之白舟月依然很少在人多时说话,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俩确实是同一天生日。
然后就在即将高三这一年,嬴无翳对嬴玉说,殇阳关有个会,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十七岁的嬴玉已经不再事事与嬴无翳作对,嬴无翳也渐渐多少晓得了一点他这个女儿的兴趣所在,就告诉她去殇阳关的除了冈无畏那老头子之外也有古月衣这样的新生代写手。嬴玉此时已经和白舟月一起一入耽美深似海从此良识是路人了,两人用着同一个绿晋北账号看V文,而古月衣的几篇文虐的虐萌的萌欢乐的欢乐,她俩都喜欢,嬴玉自然是喊上了本来要直接回清江里的白舟月。
白毅不太喜欢白舟月和嬴玉混在一起,这个白舟月对嬴玉提到过。嬴玉自己也听谢玄讲过,说白舟月的外祖父几乎可以说是被自己老爹气死的。当年楚卫集团的白补之仗着白家的特权把楚卫的生意做到大胤几乎每一个领域,然而后来尾大不掉,被嬴无翳硬生生一个个空子钻过去,等到白补之发觉的时候,楚卫的大半产业已经被嬴氏蚕食。白补之那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住在锁河山疗养院,又急又气一时又无可奈何,没多久就甩手西去了。白瞬也是在那时接过了楚卫这烂摊子。
不过那都是小舟出生之前的事情了。嬴玉这样想,白舟月也这么说。
连这种可以称之为仇恨的存在都不能影响她和小舟的关系,嬴玉看着清江里下着雨的灰蒙蒙的天,她真的不明白,是什么让白舟月写下了那么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多么轻巧的五个字,简简单单就把她们三年来的一切抹杀。
嬴玉和白舟月都没有考大学的准备,毕竟以她们的成绩通过高考上稷宫不大可能。而白舟月又是白瞬唯一的继承人,稷宫虽然号称大胤第一,到底是以文学出名,对于白瞬,也许把白舟月送去西陆深造是更好的选择。至于嬴玉,虽然嬴无翳有儿子,可他眼里也只有这个女儿得了他真传,如果可能,也是要继承家业的。
嬴玉曾经很担心高中一毕业她们就不能继续天天在一起,却没想到白舟月居然这时候就对她说这么一句我们分手吧。
到底为什么,嬴玉想不通。
她记得前一天晚上自己在房间里看文,白舟月说是要出去买些东西,结果很久没有回来,发短信问她在哪儿时只说不用担心。等到她回来已经是快天亮的时候了,白舟月一回来就往自己床上一躺,不说话。
再然后……再然后她好像是接了一个她母亲的电话,然后匆匆忙忙出门,又是直到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不声不响收拾好东西便出了门。而因为之前熬夜等她,嬴玉直到接到古月衣的电话才被吵醒,再之后……就是那个纸条。
嬴玉想不明白,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古月衣说不知道。其实嬴玉想他一定是了解发生了什么的,否则他看见自己那突然的反应时眼里不会有那种半是叹惋半是了然的意味。但她想她没必要去问古月衣。小舟默不作声地回了清江里,那她也跟过去好了。不就是个清江里么,当年白舟月能在天启找到那小黑巷子里的她,难道她还找不出赫赫有名的楚卫集团大小姐?
雨下得小了些,淅淅沥沥,像天启城没有扬起沙尘的春天。嬴玉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车窗外,与帝都几乎完全相同的车河里,仅有的区别大概就是车牌上不同的前缀了。这年头好像每个大城市都在按同一种模式建造,于是无论天启或九原,看上去都是无比相似的马路、高楼和点缀其中的各色绿化带。嬴玉原以为传说中背靠青衣江而成的清江里会有所不同,现在看来也是一样。
楚卫集团总部,很普通的写字楼模样。嬴玉站在楼下,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名为胆怯的感觉。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可以在办公大楼里随意来去。这楼里来来往往的人不会对她客客气气,投来的目光多半是连好奇都没有的漠视。而白舟月多半不在这个大楼里,就像她平时也不会在嬴氏一样。但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小舟不接她的电话。
——但是小舟只是不接她的电话而已啊!
嬴玉一拍脑袋,暗骂一声真笨,左右看看果断离开大楼保安的视线跑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店里:“你们有公用电话么?”
白舟月的彩铃是《斩血千山》,一首古翻歌曲,取材自白毅当年某篇小说。和嬴玉的一样。
“……喂?”铃声响了很久,嬴玉才终于听见小舟有些疲惫的声音。
“小舟,我在楚卫大楼楼下。”
没有回应。嬴玉想是不是线路问题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那边才又有了声音:“你等等,我去找你。”
随即挂断。
嬴玉有点恍惚。小舟的反应太平静,她有种此前一切都是幻境的错觉。——但如果是错觉,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在清江里?
等待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将要面临的结果缓缓行来,而你无能为力。或欢欣,或惧怕,或满怀期待,或试图拒绝,无论以何种态度面对,结局却无法更改。好像远远看着失控的汽车驶向悬崖,无论车里是谁,你想救或者不想,都已经无法改变。
嬴玉站在清江里的秋雨中,抱着双臂。
一辆纯白的宝马驶来,嬴玉看着它,直到车门打开白舟月走出来。
白舟月回头对开车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拿了两把伞,自己撑开一柄。车子开走,嬴玉看着她走过来。打开的伞被塞进她手里。
“不知道买把伞?”
“……忘了。”
“头发都乱了。”
“……你知道我不会梳。”
“也该自己学学了。”
“小舟!”
白舟月看着嬴玉,不说话。嬴玉突然发觉小舟居然比自己要高上不少,低头一看,居然穿了双至少七八厘米的高跟鞋。
“我妈妈病了。”白舟月轻声说,“干爹让我学着打理一些事情。”
“那下唐……?”
“我不会嫁给他。楚卫的产业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那你也没必要说和我分手!”嬴玉跺脚。
“阿玉儿,你有兄弟啊。”白舟月摇头笑笑,完全不像一个比嬴玉还小的姑娘,“而我的父母,都只有我。我很喜欢你,可是,至少现在,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那以后?”嬴玉觉得自己心情几乎立刻好了起来。
“如果有一天,楚卫不再需要我,而你也还愿意和我一起,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嬴玉很想说你这完全是敷衍,可她看着白舟月的神情明白说什么都没用。白舟月并不是一个很强势的女孩可她认真的时候嬴玉从来都拦不住。她有很多话x说很多事想做可她最后只有看着白舟月的脸轻轻点头。
既然,你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
“去那边,我给你把头发梳好,然后回去吧。我送你去机场。”
这一年稷宫附中开学,高三一班的白舟月没有来上学,而嬴玉剪了短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