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似失魂般,她慢慢走出去,到了门口,忽然想起忘了拿她的包,刚转身,才发现包已经在肩上。
      她一定忘了拿什么东西,可是,是什么呢?她怎么想不起来,她到底带了什么来又丢在了这里?滢涟怔怔站在那里,回身望去,曾太太和曾芷芳的身形模糊不清地在眼前晃动,这时候曾钰铭也回到桌边,三个人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吃饭的吗?她怎么就一个人离开了?
      门边屏风后一桌客人的絮絮低语忽然传过来:“曾傻子的运气怎么这么好?连小的都长得那么美,对他又忠心;听说闵家的那个也是个样貌出众的,这也罢了;闵家的生意在那里多少代下来了,怎么是曾家比得上的,如今在政府里也说得上话,他倒是哪里修来的这福气……”
      是了,闵家。
      原来这世上每一个人都知道了。
      只有她。
      滢涟喉间仿佛有东西堵得死死的,叫她发不出一点声音,胸腔却空荡荡飘忽忽,难受得说不出来。
      一直要等走出翠园门外,被晚风迎面吹来,才觉到手脚发软,通通不听大脑的支配。她扶着墙走到左近的小巷,一下滑倒,索性就坐在地上,禁不住胃里翻涌,大口呕吐起来。
      这一用力,眼睛终于忍不住眨了一眨,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滢涟紧紧抓住胸口,不敢痛哭,怕一出声再也停不下来。
      有人伸手:“小菱姐,你不舒服?姑姑和芷芳姐不放心你,让我出来看看,我送你回家休息可好?”
      是曾钰铭。
      滢涟后来再也不记得自己怎么熬过那一夜。曾钰铭体贴而礼貌地送她回到家,嘱咐几句就走了。她忘记洗脸,忘记换衣服,忘记睡觉,甚至忘记了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等曾钰龙回来,等他来安慰她,等他说他最在乎的是她,好像从前很多次那样。
      她要等钰龙回来。
      他是她的天,是她的神祗和整个世界。
      天似乎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滢涟眼睁睁地盯着它看。她从来不知道夜竟然可以这样长这样黑。
      可是终于还是有了第一道霞光。
      清冷的第一笔粉红,淡淡晕染在天际,然后渐渐在蛋青的宣纸上化开去,化做漫天的金橙亮紫。滢涟不敢直视日光,两眼酸涩像睁不开来。
      不不不,她不能叫自己困死在这屋里,她一定要等到曾钰龙回来,听他亲口告诉她。
      滢涟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这城市这人群这春天都是活着的流动的,只她是死的静止的,像无知无觉地躺在最深的河床底,任水流昼夜不停地冲刷,连身旁的卵石和水草也间或换一个方向,只有她不动。每一口呼吸吐出的气泡带腐烂的气息,静静被带到水的表面,啪地一声破掉,如同心碎的声音,却没有人听见。
      她走到一间大大的乐器行停下来。
      雅弦琴行。
      透过落地玻璃,她看见偌大的前厅里十来架漆黑铮亮的三角钢琴一字排开。店里的灯不论白天黑夜全部打开,从各个角度射来,照在琴身上,照在琴键上,折出优雅矜持的艳光。
      怎么可能一下有十几个客人要买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放在家里?这萧条时节,一个月能卖出一架也就了不得了。滢涟轻笑:生意若做成这样,必不是普通人家,更何况闵家的店铺还不止这一间,全城有些规模的商城里面没有看不到雅弦琴行的。
      有早到的店员拿着掸子扫灰,再给地上桌上各处的花瓶换上当日的鲜花,瞥见窗外一名苍白秀丽的年轻女子留恋不去,正想出去招呼,却发现她头发凌乱,衣衫起皱,神情恍惚迷离,不紧起疑心。转身叫了经理来,那人影却不见了。
      日光益发耀眼,滢涟已经走了很久,却不觉累。一抬头,居然走到了丘彤彤的楼下。时间还早,想来彤彤还没有睡下,说不定牌局方散,正吃早点。和她说一阵话吧,也打发时间,滢涟抬脚走上去。
      丘彤彤果真还醒着,气色却不同往日,脸色灰败,妆也不化,靠在软榻上抽烟,见是滢涟上来,狠狠按熄烟蒂:“小滢,你手头若方便,先借我几千块钱。”
      滢涟赶紧翻口袋,也只有几百块现金。也难怪,平日要买什么用的都是曾钰龙打到卡上的钱,帐单也从不用自己费心。
      “这可是怎么说的?我回头给你再取了来。”
      丘彤彤伸手来接,鲜红的甲油褪了一半,露出泛黄的指甲:“怎么说的?还不是他家那个母夜叉知道了,大闹一场,管住人不叫来,又管住了钱。”
      滢涟吃惊,又不好意思,想想还是开口问:“不是说那商家老大一早就离了婚了吗?”
      “我的好妹妹呀,你怎么还像是昨天才出来混的?这年头哪里还有长久户头?跟了商煜两年,也算是长的了,还有不腻的道理?”她又点一支烟,“早两个月我就是商伯容的人了。”
      “商伯容?那不是商煜的儿子吗?” 滢涟又是一惊。
      丘彤彤冷笑:“怎么?这还算是好的了,上阵不离父子兵,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商煜见不得跟过他的女人流落在外面白白叫人嘲笑,刚好有小的没见过世面,早就眼馋得不行,顺手接了过去大家都省心。”
      “那你呢?”
      “我?只要有的住有的用,跟谁不是一样?反正都是二世祖,家里有老不死的说了算,跟小的倒有跟小的好处,到底皮是皮肉是肉的。只是没见过那样的家还能有这么凶悍的媳妇,真的敢管敢骂老公,哼哼,我是服了。”
      滢涟接不上话,含糊地应一声。
      “谁叫人家命好,有黎家那样的娘家撑腰,不要说商伯容这个软耳根怕老婆的,就连她公公都不敢把她怎么样。亏得她还是出来做事的,知道点分寸,不然还不上来把我这里给砸了,” 丘彤彤清清喉间的一口痰,“所以,我总是说你不懂为自己打算,闵家虽说和黎家比不得,到底也强,难保你那曾大少爷回头一样作不得主,再说了,他现在这样对你,有了老婆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你也好赶紧趁现在多扫些好处今后防身。”
      “你也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这上下,也就你一个人是傻的。上个月就放出风声来,连曾家的股票都涨了一涨。到处找你都不见,谁知道竟做了不花钱的护士去。” 丘彤彤眯起眼,打个呵欠,“你呀,也该醒醒了。”说罢起身,款摆腰肢走去睡房,“我睡了,改天一起出来吃饭,啊?”
      客厅里余了香水混合一夜烟草的浑浊味道,一只描满金色合欢花的拖鞋掉在地上,细而高的鞋跟疲惫地歪在一边。滢涟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是冷,是害怕。
      丘彤彤的今天,可会就是谢滢涟的明天?
      还是没有曾钰龙的消息,没有信,没有电话,没有留言,和从前每一次都一样。只是滢涟知道,这一次,也从前再也不会一样了。
      又过一天,曾芷芳有电话来问候,约她一起晚饭,说介绍一些新朋友给她。
      滢涟不愿意见生人,却不知道怎样说不,又希望从曾芷芳那里能听到哪怕一句两句曾钰龙的消息,就答应下来。
      待见了面,却都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女子,才知道是曾芷芳的大学好友聚会。一干人全部穿熨贴合身的套装,猛一看倒像是制服;化妆都有些糊,神情也一样倦;每个人看上去都相似,滢涟过了很久都还弄不清谁是谁。
      “芷芳,这是你表妹?看上去真小,还在上学吧?”一个短发的女子向滢涟和气地笑,转头再给面前的杯子里斟上红酒,大大啜一口,“我都不记得自己像她这个年纪的事情了,好像上个世纪。”
      滢涟低头,她也只比曾芷芳小了几个月而已。
      曾芷芳左边的女子接话:“可不是,这几年精神越来越差,每天一挨到枕头就巴不得这一觉再不要醒来,做梦都梦见和公关部那个洋人斗法,哪还有时间伤春悲秋。”
      整顿饭的话题除了升职加薪,就是新换的上司嫉妒的同事还有不安分的秘书。滢涟仿佛进到一个她全然无知的新世界,只觉毛骨悚然:平日在路上英姿飒爽走路生风的女子,是要藏住背后这许多挣扎辛酸戴了面具才走出来给人看的;一离了战场,个个都憔悴,连脊背都不再挺直;还有其他那些人呢?那些还没有冒出头来的人呢?滢涟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妖魔鬼怪,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她心里凄惶,忍不住看自己的两只手:离了曾钰龙,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学不来她们,这一双手,从来不懂怎样去挣生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