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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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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璋的意识竟短暂地从痛苦中抽离出来。
可他并未感到一丝轻松,“带你走”这三个字,像是在试探他与外界之间那条无形的边界线,轻轻一碰,就动摇了他赖以维持的秩序感。
这是他意料之外、并理应反感的。
可是并没有,更多的是无措与茫然。
陈璋能够听见顾扬名的呼吸声,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的耳廓在隐隐发烫。
陈璋怔了片刻,才低声问:“你想带我去哪里?”
顾扬名微微后撤些许,与他对视,“哪里都行,只要你想去。”
对方的眼神和语气都是认真的。
这让陈璋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落入网中的鱼,是对方的池中物。
他居然有些贪恋这样的眼神。
陈璋移开视线,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对着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汤佳问道:“你吃了吗?”
顾扬名挑了挑眉,看出他又在回避,却也不急,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汤佳用纸巾擦干手,站在一旁拿出打包好的食盒打开:“还没,想和你一起吃。”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妈妈已经走了吗?”
她又拿出筷子,递给顾扬名:“顾总,一起吧。”
陈璋点头:“她应该忙去了。”
汤佳脸上掠过一丝不满,但终究没说什么。
三人还算和谐地吃饭。
吃到一半,陈璋对汤佳说:“你去江水湾住吧。”
“什么意思?”汤佳手一顿,皱起眉头,“我去了,那你呢?回星阳小区吗?反正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陈璋叹了口气:“你回江水湾更安全,陈远川进不去。”
汤佳听出话里的意味,放下筷子:“哥,你什么意思?你真的要放过陈远川?”
陈璋摇头,语气平静,“这不是我放不放过他的问题。他有神经方面的病,就像妈说的,他本来也没多少时间了。如果他积极认错,就算没有我的谅解书,结果大概率也是缓刑,不会收监,只是限制出行,人还会在蓉城。”
“你还得上课,住在江水湾是最稳妥的选择,汤叔叔会保护好你。”
汤佳瘪着嘴没吭声,过了会儿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你呢?你和我一起住吧。”
陈璋有些犹豫。
他对汤勤为没什么意见,但过去终究有过不愉快,包括王知然和汤勤为离婚,陈璋觉得有自己的原因在里头。
他不愿和汤勤为同住一个屋檐下。
顾扬名看出陈璋的顾虑,又想起他刚才没得到的回答,便换了个方式说:“陈璋,你来我家吧。”
陈璋疑惑地看向顾扬名,还没开口,汤佳先嚷起来:“不行!”
“为什么?”陈璋问。
“......反正就是不行。”汤佳支支吾吾。
她不是讨厌顾扬名,只是有种直觉,照这样下去,陈璋和顾扬名的关系,恐怕会比她这个妹妹还要亲近。
顾扬名笑了笑:“我家也在江水湾,离得很近。这样你既能常见到陈璋,安全也有保障。”
汤佳神情一滞,有点被说动了,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我也要去!”
这次轮到陈璋拒绝了。
他淡淡挑眉:“不行。”
“为什么!”汤佳不满,“我可以去照顾你,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陈璋轻轻一笑:“就在同一个小区,能算多外面?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和两个男人住在一起,像话吗?汤叔知道了非得刮我一层皮。”
汤佳嘴角一瘪:“哥,这都21世纪了,你能跟上时代吗?”
陈璋:“嗯,我老了,跟不上。”
汤佳:“......”
陈璋本应按医嘱住院观察一两天,之后还需每日输液,直到能够拆线。
可第二天,他就提出要出院。
当天,谢允也随汤佳前来探望。
几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陈璋八百年未见的大伯竟找上门来当说客,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连客套都省了,张口就直奔主题。
出于礼节,陈璋还是叫了一声:“大伯。”
来人是陈远川的表哥,陈国强。
陈国强毫无多年未见的生疏,大着嗓门就嚷开了:“陈璋,你住院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警察通知,我们还不知道出这么大事了!”说着便一屁股坐在病床上。
陈璋不禁皱眉。
他虽有洁癖,多半是心理作用,在外倒没那么讲究。
可对方是陈远川的表哥,这层关系瞬间诱发了他的不适。
他盯着对方那双粗糙黝黑的手在白色床单上随意抹蹭,留下泛黄的印子,目光又移到对方皱巴巴的衣服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联想:这衣服坐过公交车?公共椅子?甚至地上?
他强忍恶心,开口道:“大伯,坐椅子上吧。”
陈国强两手空空,话却装了一肚子。
他凑近病床,声音夸张的哀戚,喋喋不休:“陈璋啊,你爸不是故意的!他都这把年纪了,难免糊涂,你是他儿子,得多体谅体谅!”
“他现在被关着,吃不好睡不好,我看着都心疼。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也是病了......你就放过他吧,让他安安生生走完最后这段路。”
陈璋淡淡扫他一眼:“没想到大伯这么关心我爸,之前我爸是暂住在你家?”
陈国强眼神一闪,搓着手道:“那我也是没办法!虽然是兄弟,可我也有家要顾!家里人口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他亲儿子,该你管着他呀!”
陈璋猜不透陈远川许了陈国强什么好处,竟能让他来当说客。
一旁的汤佳忍不住了,插嘴道:“他又没管过我哥,我哥凭什么管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国强不认识汤佳,上下打量她两眼,斥道:“你谁啊!轮得到你插嘴?没规矩!这种女的,一看就缺家教!你家大人没教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吗?”
汤佳气得想反驳,陈璋却抢先开口:“大伯,你大儿子酒驾撞人还在里头关着,小儿子从小打架、借钱赌博,至今没个人影,我倒没瞧出你家有什么家教。”
陈国强猛地站起,指着陈璋:“我家的事轮不到你说!”
陈璋挑眉:“我家的事,也轮不到你说。”
陈国强一时语塞。
他本想掉头就走,可想起答应陈远川要拿到谅解书,等陈远川出来,能分他一笔钱。
见陈国强还赖着不动,陈璋继续道:“陈远川现在欠着一屁股债。我不知道他许诺了你什么,但他答应你的事,一件都办不到。”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给他一分钱吗?”
陈国强的眼神在几人脸上来回扫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一把年纪,被人当面戳脊梁骨,脸上挂不住,来了没一会儿,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陈璋松了口气,对汤佳说:“你们也回吧,我有点累,想睡会儿。”
汤佳想留下,但谢允在一旁,便顺势带她先离开了。
走出医院,谢允忍不住问:“你哥真打算把他爸送进去?”
汤佳停住脚步:“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允摇头:“没什么,就问问。”
他对陈璋的事知之甚少,汤佳平时说得也不多。
汤佳没再追问:“你先回学校吧,我最近得住家里。”
谢允说:“我送你。”
“不用了,两个方向,你回去该太晚了。”汤佳拒绝道。
谢允没再坚持。
汤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
她几乎能想象出和谢允未来的生活,两人对太多事情的看法相左,可谢允从不直说。即便汤佳硬把问题摊开,他们也永远无法达成一致。
她不会妥协,谢允也是。
汤佳离开后,陈璋先给王知然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陈国强来闹的事,并告知自己要提前出院。王知然答应了,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愿意顺着陈璋。
随后陈璋联系了顾扬名,当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之前收拾的行李箱还在顾扬名车里,他连人带行李,被一路送到了江水湾。
江水湾是蓉城地理位置最佳的临江别墅区,堪称早年最高标准的富人聚集地,住进来的非富即贵。
蓉城多山,少有平地,因而江水湾依山势建成S型联排别墅,户户格局不同。即便过去二三十年,这里房价仍是蓉城顶尖。
开发这片别墅的正是江海集团,老板就是汤勤为。
车直接驶入地下车库,二人乘私人电梯上楼。室内是现代风格,黑白灰为主调,几件木雕艺术品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各处。
顾扬名带陈璋上二楼,“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平时有两位阿姨帮忙,不住家,一位做饭,一天两顿,不含早餐。一位打扫,下午三点来、六点走,两天一次。”
他推开房门,明亮宽敞,“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陈璋默默跟在他身后,“你住哪间?”
“就在你隔壁。”顾扬名推开对面房门,“有事随时叫我。”
陈璋有些疲惫,点头道:“谢谢。”
“陈璋,”顾扬名看着他,“最后说一次,别对我说谢谢。”
他帮陈璋把行李推进房间,“要帮你整理衣服吗?”
“不用了,”陈璋轻声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顾扬名没走,转而走进卫生间,“生活用品都备了一份,应该不缺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需要我帮你洗漱吗?”
“不用。”陈璋走上前摇头,“我自己可以。”
顾扬名没强求。
从出院到现在,陈璋精神一直不太好,他不想再给他压力。
他温声道:“好,那有事叫我。”
陈璋点头转身,瞥见卫生间台面上放的防水护臂套。他没想到顾扬名连这样的细节都留意到了。
这让他心思微动,就好像迫切的想要确定什么。
在顾扬名要推门离开的时候,陈璋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顾扬名回头。
陈璋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别可怜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执拗的祈求。
别可怜他,别同情他,别怜悯他。
他不是摇尾乞怜的狗,不是渴望施舍的乞丐。
短暂过往人生中残留的记忆如同丑陋的伤疤,他知道没人会喜欢丑陋的东西。
他甚至觉得,只要流露出一丝脆弱,或者被人察觉那些不堪,都像是在卖惨。
他绝不要被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