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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远在远方 ...

  •   期末考试结束后,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云朵依然是秉持中等路线原则。
      拿成绩单给家长大人看时,云朵想起斯宾诺莎的名言。不悲,不笑,也不怒,只是为了理解。所以,为了理解,云朵十分淡定。
      家长大人听了几场“家有考生”的专题讲座,深刻贯彻“照顾考生心理”的要求——以鼓励为主。虽然她家的这个考生自己并无这种觉悟。但预防针是势必不可少的。
      云妈妈对自己走的这条“感化”路线十分自得,具体表现便是云朵姑娘这几天十分安分,没像往年一样四处乱跑。
      云朵很淡定地想,斯宾诺莎先生,您真伟大。我感激您。
      接下来便是要准备过年的事情了。这个时候,一场让世界人民咂舌的大规模人口迁徙活动也在激烈地进行着。云朵好几回企图说服妈妈,让自己去做相关的社会调查,都被家长以“人贩子在春运期间成正比增长”为由拒绝。
      云朵的“企图”,不过是为了逃避与妈妈去逛街。
      云朵不喜欢过年。忙活来忙活去,不过是为了吃顿饭,年初二到年初六还得跑来跑去拜年。简直是浪费宝贵的假期。云朵评价:除了红包,毫无可取。倒不如在家里看八点档“黄金剧场”。
      当然,这种想法还只是停留在理论阶段,至于实践,风险系数可直逼大萧条时期美国人民失业率。毕竟,作为掌握财政大权的家长,同时也掌握着话语权。
      妈妈说,走。云朵不敢说“不”。
      陪妈妈逛街,高三生云朵是很无奈的。人口密度可与春运媲美的马路,呼进吐出的不都是二氧化碳么。云朵叹气。
      云妈妈推着云朵进超市,“新年大减价”、“年关清仓甩卖”已经满眼尽是,货架上方都是大红卡纸裁剪成爆破状,价码标的显眼。
      所以爸爸说,女人的天性都是一样的,伟大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云妈妈自然也不例外。走到日用品区,云朵挨着货架不想走了,一个人推着超市的小推车发呆。

      起初韩醨以为自己眼花了,待一大拨人走过眼前,女孩子孤零零的身影并未随之消失,再次投入视线,才确认真的是云朵。
      他转头跟妈妈说了几句,向日用货品区走去。
      隔着一个货架,隔着数不清的嘈杂。他用力叫女孩子的名字。
      云朵就是云朵,天上的云朵呗。他忽然想起她自我介绍时说的话。
      他大笑,像在听一个小孩子称述自以为人人皆知的事实。
      女孩子立即皱了眉头,愤愤然,笑什么啊。
      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
      韩醨兀自好笑,即使是现在,他依然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由想笑,为什么此刻要跑去喊她。
      或许,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吧。

      离开了繁华的商业街,两个人沿着老城区的一条街道走。有妇女坐在小店门口聊天,家长里短,叽叽喳喳。收垃圾的蓝皮车晃晃悠悠驶过,穿清洁服的男人回过头来,朝两个年轻人笑笑。小孩子叫嚷着穿过窄窄的街道,一下子便不见了,不知道钻进了哪栋楼里。
      云朵说,陪妈妈逛街真没劲。
      怎么说?韩醨洗耳恭听。
      看么要看的,买又不买。在那里算来算去,就爱往人多的地方扎。云朵抱怨,有回我爸陪她出去,嫌她麻烦说了句,女人就是麻烦。结果我妈哼哼,那你怎么不找个男人结婚。
      韩醨笑弯了眉毛,十大罪状还差几条,小东西。后面的话云朵没听清。
      拐进一家小店,卖文具和“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店主是个年近四十的男子,矮矮小小一副精明模样,一开口却是东北口音。云朵暗自好笑,这反差也太强烈了。
      走过中间那排针织品,云朵从一打围巾里拣出一条蓝白相间的。很清爽的色调。下面没有流苏,式样简单。
      店主评价,小姑娘眼光不错,送给男生很合适啊。
      云朵也是这么觉得,于是招呼,帮忙包一下吧。而后将刚从老板手里接下的袋子转递至韩醨眼前,新年礼物。她说。
      韩醨愣了一下,接过,他垂下眼睫,谢谢。

      在粉丝店里吃了碗所谓的“过桥米线”,身上都热气腾腾了。云朵心满意足。
      走过一个拐角,延伸出去便是环城路。用车水马龙来形容毫不过分,好像从远古时代又回到了人类文明世界里。
      到时去倒计时吧,一起,别忘了。韩醨嘱咐一样的口吻,又补充,还有易居和明雨。
      云朵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刚出来没跟我妈打招呼,保不准她以为我被人贩子拐跑了。
      韩醨没意见,嗯,这个人贩子姓韩,向她问好。
      云朵转身等绿灯,轻声嘀咕了句。她以为韩醨没听见。
      是万,万里。万里。韩醨站在人群当中,微笑。绿灯亮了,他的小姑娘夹在涌动的人群里向马路另一端而去。只有他还站着,耳边残留着细微的低喃。万里,万里。
      是什么起,喜欢这么叫他了呢。柔软的声音里,却是他无法了解的情绪。

      云朵一直对自己家过年的传统套路很有意见。
      不过,爸爸说了,咱家是按阶级划分。“人类灵魂工程师”说了算,至于咱们“工程师”算不算保守派,他持保留意见。
      和韩醨告别后的那个星期。妈妈说你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没办法,被打压在阶级社会底层的云朵姑娘只好回房间做作业。
      发短信给易居,问他作业做得如何,本欲寻求心理安慰的云朵再次遭到打击。易居同学很不给面子,回复道:早八百年就好了。数理思维中下的云朵姑娘只好感慨,人脑构造不同。
      年三十晚上,给在乡下的外公外婆打电话问候。然后是三个人的年夜饭。在十二岁以前,云朵还跟外婆住一块儿。那时候,每户人家都有祭祖的习惯。大圆桌上摆一圈碗筷酒盅饭菜。点蜡烛,烧“元宝”。云朵说,为什么没人吃啊。外婆做了噤声的动作,小孩子别瞎问,待会给老祖宗拜拜,保佑你考名牌大学。那个时候大人们动不动就拿“名牌大学”说事。其实云朵对大学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好玩,便搬了小凳子坐一旁,专心观察老祖宗们“吃饭”。
      云朵想起来忍不住要发笑。但是怀念,很怀念小时候。易居说要是你成天怀念以前了,就说明你老了。云朵估摸着自己是不是提前进入了老年期。
      吃过晚饭,妈妈去洗碗了。厨房里是不间断的流水声。只有客厅电视机里的声音不知疲倦的应和着。
      爸爸好久没跟自己姑娘沟通,觉得有必要去家长里短几句,美其名曰:缩小代沟。
      一进门,就见云朵正在换鞋。浅咖色的靴子套了一只,另一只手还忙着穿袜子。
      要出去?爸爸把她丢床上的围巾手套拿过来。
      嗯,跟同学约好了,去万和广场倒计时。云朵站定,脖子挨过来,示意爸爸帮她带一下围巾。
      宽大的手掌将围巾绕了两圈。家长有点“孩子大了”的感慨与小小郁闷,现在还早吧?不待会跟我们一起过去?
      明雨和易居等呢。先过去嘛,待会人铁定多。事实上云朵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长面前刻意省略了“韩醨”这个名字。是害怕不必要的解释么?或许这种担心完全多余,但云朵觉得有一种更为隐秘的情绪在怂恿着她。
      包括去白马那一次。让易居跟家长说是一直呆在一块儿的。其实半道上便分开。那一段曲折的路途。云朵觉得它将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是决计不对家长说的。哪怕愿意同他们分享绝大多数的快乐与烦恼。总有一些秘密,只属于自己。若是讲给已经在工作的表姐听,大约会笑她小孩子气吧。
      云朵怀着复杂难明的困惑走出来。在夜风里,灯火通明的欢乐中,这种困惑与思考是禁不起推敲的,很快便消失在头顶绽放的烟火灿烂中。

      云朵和闫明雨牵着手一次次钻进那些人声鼎沸的小店。易居表示,你们这纯属瞎凑热闹。
      闫明雨虽然觉得易居嘴巴太刻薄需要教训,还是颇为赞同的。要不去唱歌吧。她提议。
      韩醨没发表意见。鉴于这点,闫明雨觉得“韩醨比易居沉稳多了”。
      易居“嘿”了一声,去唱口水歌?
      闫明雨大怒,难不成你要跑KTV去摇滚?云朵当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明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很可爱。本身她的五官便属于精致漂亮的那种,说笑时亦很生动活泼。云朵想我要是男的就把她骗去一个大学。
      可惜闫明雨不知道云朵满肚子的怪念头。否则表情一定更精彩。
      易居眼底闪烁了一下,谁也没注意到。他投降,好吧。又转头对韩醨说,看吧,我们的地主同学可是封建社会的产物。
      什么意思?闫明雨和云朵异口同声。
      专制独裁呗。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竟遇见班长一行人。
      许胖“嗷嗷”叫,难怪一个都不见,感情都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啦。易居揽上他的肩,文学修养见长嘛。许胖拱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易居道,也对,君知此恨绵绵无绝期。许胖答,不破楼兰终不还。
      班长面部抽搐,表示,那啥,别理他们我们进去。许胖甩开易居,急忙跟上今天请客的“财主”刘想同学。
      云朵唯一的想法就是:毁了,毁了。
      原来是他们一帮人打牌,许胖提出来要有赌彩才好玩,于是赌注便是“请兄弟们玩儿”。鉴于许胖睁眼跟没睁眼区别不大,刘想同学竟没发现“老往我这挪干嘛”里面包含的玄机。贫困户大诗人表示,要是他输了可得砸锅卖铁了。不过就是输了他也会赖账。这叫什么?当然是宁死不屈。我们的诗人言辞慷慨。
      那么,就只好小资产阶级的刘想同学来“生的光荣死的伟大”。
      毫无疑问,一大群人的包厢闹哄哄。不知谁说了句,从来没听过韩醨唱歌呀。这话立刻得到响应,顿时“韩醨来一首”的呼声此起彼伏。云朵也是好奇的所以没说话,就是看着他。
      韩醨说,我唱歌不好听,怕对不起你们耳朵。最终还是从刘想那边接过话筒来。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众人还是“静默”了一下。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他来时躲不掉,他走得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韩醨的嗓音是略微沙哑的,低沉的歌声回响在包厢里。
      一曲终了,班长忍不住打他肩膀,喂啊,这么深情干嘛……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留一手嘛。
      韩醨低头笑了笑,把话筒转交给明雨他们。云朵顿了很久,脑海却一直回旋着那句“风停了云知道”。她看向韩醨,他的目光很快回避了这种直视。或许是错觉,云朵想。
      离开万和广场的时候,各自回家。云朵就跟韩醨慢慢走,走过了公交站,抬头看见图书大厦。一点整,外面的大钟发出了“当”的一声。云朵说我回去了,默默过马路。
      满眼灯火通明,但心里堵得慌。她转过身,发现韩醨还站在原地。
      韩醨见云朵又要折回来,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即对她微笑。
      云朵走的很急,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韩醨眼前忽然一黑,一辆货车遮住了对面闪烁的满树灯火,女孩子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以及刺耳的刹车声,风一样灌满耳膜。
      一瞬间,韩醨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他缓慢地、缓慢地眨眼。
      货车很快开走了他看见女孩子跌坐在地。
      有人拉住了她。他想。
      很奇怪,他的脚步挪不动,眨眼都那么费力,但他的大脑还能思考,运作。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小兔子惊魂未定地站起来,道谢,而后发足向他狂奔。
      整个过程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在他伸手不及的地方。就在刚才,她遇到危险,但是,他救之不及。长久以来隐藏在心底的某种自负,忽的碎了一地。
      待云朵跑过来,仿佛已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韩醨下意识里觉得这个比喻太可笑。
      喂,你傻啦。云朵拍拍胸口,口气不善。
      韩醨似乎刚回神,笑了一下,是啊,被你吓得。
      好吧,云朵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莽撞。但那么一瞬的事谁能预料的到呢。韩醨借着身高优势,揉了下她的头发。
      哎,你手怎么湿的。云朵连忙推开他的手。
      是么,没注意到。韩醨是真的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出了一手冷汗。
      云朵姑娘扭捏了一下,我刚才忘了跟你说。
      嗯?
      新年快乐,万里。
      路灯下面,女孩子微微仰起脸来。温柔的橙色灯光,洒满她略显稚气的五官。

      云朵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一转身,就再也找不见他了。
      那么迫不及待地转身,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他还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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