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Spring》西楼马夫

11、十一

　　十一

　　王耀在政/治部里的工作和苏青一样，主要是以教材翻译为主，显得颇为清闲。因此，在这个短暂的休整过程中，他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俄语上。
　　如自己所料，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语言的接受能力远不如从前。王耀明显感到学习俄语不如法语那么得心应手。
　　而作为老师的伊万，开始特别有耐心。但二期生的政/治课一开，他的课程增多了，便很难挤出时间给王耀进行细致的教授。大部分时间都由王耀自学。而他负责抽空检验后者的自学成果。
　　人一繁忙，脾气似乎都会变得急躁。
　　这点在伊万身上体现得很充分。
　　他似乎不太体谅王耀接受陌生语言的难处，一味追求完美的成果。当这过程中出现不可避免的瑕疵，他会难以抑制地变得有些恼怒。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教你，小耀。”他望向手里拿着一本俄语版《托尔斯泰散文选》的王耀，“我对你的学习进展感到很无力。”他说着拿过散文选，在手里扬了扬，“这都是些不算长的文章，很容易理解的文章……”他随手翻出一篇，“你难道连纯粹写景的也读不太懂？”
　　王耀张了张嘴，“你不知道我这个年纪学新语言很慢……”
　　伊万挥了挥手打断他：“我学中文的时候也就你这个年纪。”他说着侧过身面向书桌，开始工作。他的任务看上去很繁重，一大堆文件与课业放在面前，需要批阅与整理。
　　“你是在找理由，小耀。”他一边说着一边写下一连串优美的俄文，“俄语这东西，它可没中文难学。”
　　王耀平静下来，他理解伊万情绪暴躁的缘由，除了繁忙的工作几乎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斯拉夫民族性格中特有的强硬，在他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说一不二，追求成果，甚至让王耀觉得有些主观主义的se彩。
　　但是，如果对于伊万来说，此刻的絮叨也算一个排遣压力的出口的话。王耀选择理解。因此他沉默不言地听着。
　　“你现在没当学生时那么忙，学校没安排你任教，只是做点翻译工作，你没有理由不把精力花在学俄语上啊。”伊万继续边写边说。
　　王耀点点头，然后从桌上拿过《托尔斯泰散文选》，攥在手里。
　　“该教的发音我都教了，现在我没时间手把手帮助你学。”他说罢抽出一沓文件，凑近仔细研究着。
　　王耀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只能给你任务督促着你学。”他放下文件，又继续在纸上书写，“所以你三个星期后的任务是……”不知是什么内容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旋转着笔杆开始冥神思考。
　　王耀随手翻阅着手中的散文选，然后将目光定格在一幅黑白插图上。
　　“三个星期后，用俄语跟我说话。”伊万继续说道。
　　王耀猛然抬起头：“这不可能，伊万。”他合上手中的书，“开飞机也没那么快的，我做不到。”
　　伊万停下手中的笔，露出一个微笑：“你做得到。这样你就会学得快些。”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逼着你，怎么学得出来？我看你每次读托尔斯泰的时候都在想别的事吧。”
　　王耀承认，他对语言的感觉确实不如从前了，除了“吃力”可以形容他的学习近况，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他摇头拒绝伊万的要求，带有央求的意味：“三个星期，我做不到，真的。”
　　伊万定睛看着他：“这是老师的要求，你必须接受。”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三个星期后，就把我当做一个不懂中文的苏/联人。”他的唇角毫无笑意，“如果你跟我说中文的话，我会选择听不懂噢。”
　　“那我就不跟你说话。”王耀撇撇嘴。
　　“我没跟你开玩笑。”伊万把头埋进文件堆里，没有再抬起来。

　　王耀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神se依然显得暗淡。一个人心中如果装满了东西，最能体现烦恼的就是他的脸。苏青很容易看了出来，但她绝口不问。直到王耀被沉默的气氛逼得自己吐露心事。
　　他把托尔斯泰的散文和一本不厚不薄的笔记扔在茶几上，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苏青，你告诉我这俄语怎么学才最快？”
　　“唉哟。”苏青看向他，“那么好的伊万老师他没教你？”
　　“我说正经的。”王耀看着她，“是我自己学语言不如从前了，总提不起进度。你没这种感觉？”
　　苏青耸了耸肩：“我只是抽空学习，随便看看而已。看得懂则继续，看不懂就跳过，毫无压力。”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啊，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这样反而出不了成果。”
　　王耀轻叹一声。
　　玄关的风铃清脆地摇晃起来，苏青的语气变得柔和：“干嘛逼自己那么紧？又不是明天就去苏/联，学语言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
　　“我知道，只是……”王耀把手枕在脑后，调整姿势横卧在沙发上。
　　“只是什么？”
　　王耀的声线染上疲惫，若隐若现，“只是怕伊万那家伙又生气……”
　　苏青沉默了。然后发现如今，只要王耀主动提起伊万，他们之间的话题就很难继续下去。她不知道要整理什么样的语气、表情去谈论那个苏/联青年。几个月以来，这已而形成习惯。
　　苏青张了张口，挤出一句话：“王耀，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把他的每句话都当圣旨一样。”
　　“哪有。”王耀很快反驳，“我是为自己考虑。”
　　苏青笑起来，有些无力：“是不是赴苏之后，他让你留在莫/斯/科，你也就一辈子不回中/国了？”
　　提到莫/斯/科，王耀的眼前很自然地浮现雪花飞扬的寒冬，美得让人觉得是虚幻之物。他的思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再者会想到围着厚厚的围巾的青年，笑容像是向日葵。与雪景出现微妙的融合。
　　然后是列宁铜铸的高耸的雕像，被一群人围着，立在红/场最显眼之地。
　　或许还有更多，逐渐汇聚成他脑海里完美的赤都。

　　他翻了一个身，懒懒道：“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