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你》倦枕厌夜

3、第 3 章

　　3.
　　顾庭还能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顾云的时候，那是升上初二后的某天，他刚参加开学典礼回来，却看到离家出走消失了五年有余的大哥抱着个孩子站在家门口。
　　顾彦自从结婚那日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私奔后，便了无音讯，任顾家怎么找都找不到。
　　此时好像凭空出现般，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归来，并告诉家里人这是他的儿子，五岁了，名叫顾云。
　　顾老爷子多年不见长子，如今又意外得了个孙子，对当年的事早就想开的他，便只训斥顾彦几句不再多提，急着和老太太一起逗弄孙子。
　　而站在几个大人中间的顾云明显很怕生，紧紧抱着怀里的变形金刚不放手，任谁逗他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顾彦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顾云的头，那孩子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只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细细看手中的玩具。
　　见两位老人疑惑，顾彦这才苦笑着道出：原来，他的妻子生病了，顾云自小便很黏妈妈，因为照顾妻子而无法兼顾到孩子，顾彦才想把孩子送到父母家照顾一段时间。
　　而他之前骗顾云出来，顾云知道要和妈妈分开一段时间后，便一直在赌气。
　　两位老人释然，笑着夸孩子可爱懂事，顾彦便也跟着说这孩子很乖巧，从不闹，言下之意便是恳求父母能照顾他一阵子，二老自然应允，三个大人便又聊起顾云母亲的病情。
　　顾庭坐在一旁看三个大人围在一个小孩周围转，碰了钉子还很开心的样子，心里颇不以为然：那么个小屁孩还敢拿架子，真是惯着他。
　　顾庭这么想别人却毫无自觉——他身为顾家么子，顾老爷和夫人对他早就是宠到了天上去。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一家人吃过饭，又坐在一起聊了会天，顾庭借口去写作业躲到楼上去了，他出生时顾彦已经十四岁，等他长大懂事，顾彦更是远赴外地求学，兄弟二人聚少离多，并不亲近。
　　而后顾彦在家里住了几天，顾云和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大变化，除了对父亲的声音有些反应外，对其他人爱搭不理。
　　可顾老爷还是极为喜欢他，让阿姨把顾庭以前的玩具都翻出来给他玩儿，还嫌不够，又派人专门添了很多新出的种类。
　　就算小孩子不理他，顾老爷也能自己在那里夸上半天，一会儿说孩子像顾彦小时候啊，聪明文静，一会儿说孩子遗传了妈妈的长相，清秀俊俏，甚至还把顾庭拿来作比较，说孩子比小叔叔乖巧可爱。
　　总之顾庭那时候只要一回到家听到的便是顾云、顾云、顾云，不管是长辈还是家里的阿姨，都对这个新来的家庭成员赞不绝口。
　　顾庭心情糟糕透了，他一方面觉得那个沉默孤僻的小孩一点优点都没有，一方面觉得自己在家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受到了动摇。
　　顾庭十三岁，正是最敏感的时期，对于长辈们这种明显的重心偏移，他心里面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可顾云多数时候都跟呆在顾彦身边，就好像带了一把保护伞，顾庭亦不好发作什么，只得暗暗记在心里。
　　住了一周左右，顾云的那把保护伞终于因为惦念妻子，而不得不离开。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顾云才表现出一些依依不舍的情绪来，紧贴在顾彦怀里，闭着眼睛不说话。
　　顾彦走到门口便转身把顾云交给跟在身后的顾庭手里。
　　顾庭措手不及地接住，他原本以为这孩子要哭闹一阵，自己便能就势把他扔到地上了，谁知那孩子只是用那双水润的大眼睛看了看他，便垂下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靠在他的肩上。
　　顾彦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对顾庭说：“弟弟，帮我照顾好小云。”又对顾云说，“要和小叔叔好好相处哦，听爷爷奶奶的话，知道吗？”
　　这是顾彦对顾庭说的无数句话中的一句话，但这却是顾彦对顾庭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也是他对顾云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彦后来发生的事此处暂且不提，反正在他温柔开口的那一刻，顾庭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竟是接下了照顾这个五岁小侄子的光荣使命。
　　也是抱着怀里的孩子，顾庭才首次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原来自己已经是一个五岁小孩的小叔叔。

　　顾庭走后，顾云愈发地安静。
　　他似乎知道妈妈生病了，自己不能去打扰，要一个人在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是以从来不嚷着要去找爸爸妈妈什么的。
　　顾云总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玩儿，看得顾老爷子和太太更是心疼这个孙子，可劲儿地把好东西往顾云面前搬，见顾云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又吩咐年龄相近的顾庭来陪小侄子。
　　顾庭正在写作业，闻言放下圆珠笔在手中转了转，要知道：从来都是别的孩子来陪顾庭玩儿，哪里有过顾庭去顺着别人的时候？
　　顾老爷子的这个命令顾庭左耳听右耳冒，就算顾云被大人带到了他身边，只要把门一关他便继续忙自己的事，从不理睬对方。
　　而顾云大概也是察觉到这个小叔叔并不喜欢他，所以每次都只是远远找个角落摆弄他从家带来的那几个玩具，不吵也不闹。
　　吃饭的时候，顾老爷夹菜给顾云，边问他喜不喜欢跟这个小叔玩儿，顾云扒了几个饭粒到嘴里，眨了眨眼睛，又低头继续扒，顾老爷便当他是默认了，很是欣喜。
　　从此，顾庭只要放学就要肩负起照顾顾云的责任，这让他十分想翻白眼——天知道当时顾云眨眼是不是因为额前的头发太长了扎到眼睛，到底父亲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个臭小孩很喜欢他的呢！
　　不过老爷子都发话了，顾庭也不敢违抗，只好勉强自己接受身边多了个空气一样的存在。
　　相安无事共处了一段时间后，顾庭才发现这个小侄子着实有些太安静了，安静到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问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他说话呢，都答说有。
　　整个顾家，似乎只有顾庭——顾云一句话没对他说过。
　　“……”顾庭说不出这个结果是让他高兴还是让他生气。
　　高兴这个孩子很知趣，不来招惹他？还是生气这个孩子竟然敢无视他，理都不理他？
　　怎么都不对。
　　带着这种别扭复杂的心思，顾庭每天回家后，看这个小侄子的时间不知不觉加长了。
　　就在顾庭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理，忍不住要去逗顾云说话的时候，顾云第一次，主动走到了顾庭的书桌前。
　　孩子的表情怯怯的，仰起头，眉毛微微蹙拢，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顾庭。
　　顾庭放下书，看了看他，问：“怎么了？”
　　顾云便咬着嘴唇把背在身后的小手伸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
　　顾庭这几天都不时转头偷看他玩儿，立刻便认出那是顾云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他心想，难道这孩子终于耐不住，来找他一起玩儿了吗？
　　顾庭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坐在地上抱着个小熊玩儿是什么景象，但隐约地，还是有些期待。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顾云伸出另一只手，手心是一枚纽扣，原本是缝在小熊身上的。
　　——原来是玩具坏了需要修啊。
　　顾庭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失望和生气：这种事情也来找他，他是顾云的保姆还是阿姨啊，还要给对方善后？
　　顾庭想着，顿时拉下脸。
　　顾云有些着急，大着胆子扯了扯顾庭的衣袖，嘴唇咬得更紧了。
　　“那就——叫声‘小叔叔’吧，”顾庭想了想，迎着顾云笔直而略带疑惑的视线，有些恶意地笑道，“叫我声‘小叔叔’，我就帮你把小熊修好。”
　　“……”
　　“……叫啊？”顾庭拿过小熊，把扣子放在上面比了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诱惑着。
　　顾云看了看顾庭，又看了看顾庭手里的小熊，乌黑的眼珠眨了眨。
　　最后还是对玩具的喜爱占了上风，顾云张开嘴，因为总不发声的缘故，声音有些磕磕绊绊，他一字一顿地念道：“小……猪……猪……小熊……”说完还对顾庭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顾庭：“……”
　　顾庭最后还是帮顾云把小熊的扣子缝好了。
　　虽然不管顾庭怎么教，顾云喊他的时候，永远都是“小猪猪”，但两个人都总算是开始有了交流。
　　比如：
　　顾庭从冰箱里拿进来一盒雪糕，是顾云最喜欢吃的草莓味，顾云便眼巴巴地跟着他从厨房一路走到了卧室。
　　“小云，想吃吗？”顾庭举着手里的雪糕盒问。
　　顾云仰着头点了两下，充满期待地看向顾庭——手里的雪糕。
　　顾庭把盒子移到自己面前，和顾云对视，说：“那你叫声‘小叔叔’。”
　　“小猪猪。”顾云现在已经可以很流畅地把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叫了，不过和顾庭的要求明显差很多。
　　“是‘小叔叔’，不是‘小猪猪’——来，重说一次，说对了就给你。”顾庭晃了晃雪糕盒，不厌其烦地又教了一遍。
　　顾云舔了舔嘴唇，眼睛紧盯着雪糕，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认真地又念了一遍：“小猪猪。”
　　“……”顾庭败，交出雪糕。
　　又比如：
　　顾云正在客厅里玩儿变形金刚，顾庭放学回来就顺手把他抱到了自己卧室，然后关门，从他手里夺走玩具：“来，叫声‘小叔叔’就给你玩儿。”
　　顾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又看看玩具，小声地叫道：“小猪猪。”
　　“不对！”
　　“……”顾云咬着嘴唇最后看了一眼变形金刚，晃了晃身子，转身跑掉。
　　过了会儿顾云抱着小熊推开门，站在门口无辜地看顾庭，那眼神似乎在询问：我能进来玩吗。
　　顾庭叹了口气，把变形金刚扔到床边。

　　到这里，顾庭基本是死心了——如果不是带同学来家里玩时发现了问题，他大概就要自暴自弃地接受这个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