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下)》拏依伽

3、第三回

　　钵多罗抬头，见一个衣着素白的男人在不远处朝着这边走来，恍如春日踏青，缓慢而又随意。

　　他右手衣袍的袖口上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类似图腾的东西，钵多罗并未见过。男人的眼眸很黑，却也很亮，他望进去时，仿佛会被吸住一样，直直停留在那抹幽深之中。钵多罗不知道男人是不是俊美的，但是他觉得男人长得很好看，就连身上那股气息也没来由的令他心悸。

　　失神片刻，钵多罗忽而想起这又是一个不速之客，随即起身询问对方：“你是谁？为何在优罗钵界？”

　　“优罗钵界……”那男人很轻很淡地喃呢了一声，墨黑的眼眸落在钵多罗的面上，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对钵多罗有些兴致，“如此说来，你便是优昙钵华？”

　　钵多罗立刻摇首，看来又是一个为灵瑞之花而来的人。

　　正想解释自己并非优昙钵华，面前忽而扑来一阵冷冽的疾风，眼前一晃，下巴就被人生生箍住，背部猛然撞到身后的树干之上。

　　钵多罗吃痛地低哼一声，略有些惊慌地睁开眼，才发现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跟前，大手的虎口正好将他的下巴全然覆住，拇指和其余四根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两颊边缘，好似镶了进去一样，痛得他直皱眉头，后背被方才那一抵，也隐隐作痛起来。

　　“我不管你究竟是不是优昙钵华，”原本就被男人略微抬起的脸，更加被男人往上提去，钵多罗难以呼吸地把住了男人的手腕，想要扯下来，却怎么也不能如意，他听到男人不难听的声音对他说，“你只需要，把珠子拿出来。”那股自男人自身上散发出的压抑气息，好似千万年的幽深冰潭，莫名令他打了一个寒战。

　　珠子？

　　钵多罗不解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优罗钵界的男人，也许是茫然的表情太过明显，他立刻便感到男人收紧五指，似要将他的脸颊掐碎，刚睁开的双目又受痛地紧闭了起来。

　　“不要装傻，我知道珠子在这里，”男人勾着嘴角说，像是在给钵多罗提示，“是你们讲雪蟾精腹中的东西逼了出来，我能感到它就在附近。”

　　钵多罗微微一愣，忽而想起什么，可是脑海中闪过的东西太快，如此难受的情况下他一时间又分辨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勉强回答：“我……我不……不知道……”

　　“放开他！”这时，白河已从男人带给他的震慑中回过神来。

　　他看到钵多罗被男人压制在树干上，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两手抱住几乎在自己头顶的手臂，像是想要将那只手扯下来，令钵多罗恢复自由。

　　然而，不知道是他的力气太小，还是男人太强大，白河几乎吊在男人的手臂上了，男人却依旧纹丝不动。

　　“小东西，不要惹怒我。”陌生的男人那墨若珠玉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一只手轻轻一抬，便毫不费力地将白河抛了出去。

　　“白河！”钵多罗眼睁睁地看着白河被这个陌生的男人甩出几丈之外，连那片地面都陷了进去，不知道有多疼，他挣扎着，几乎是用尽全力，钵多罗才吐出了几个字，“不要……伤他……”

　　“可以，”男人残酷而又慈悲地笑了笑，“不过，我要珠子。”

　　钵多罗的脸颊已被掐得泛起一抹胭红，晕染得苍白的脸好似美艳了几分，他呼吸困难地断断续续说：“……你先……先放开我……”开口说话竟成了如此困难的事。

　　“好，我放开你。”男人微微笑道，大发慈悲地缓缓松了手中的力道。

　　就在这时，一声咆哮从耳边迅速划过，钵多罗恍惚见面前有什么东西晃过。面前的男人连身形都瞧不清楚，瞬息消失在身前，就连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之气也倏然远离。

　　他跪在地上咳嗽一阵，抬头望去，便见一身霸气的男人对着空中一物猛然拂袖，那白色的东西便被一道巨光深深钉入了地面之中，四周烟尘骤起。

　　定睛一看，钵多罗脸色不由一变，脱口而出：“法华！”脸上因窒息而晕染的嫣红迅速褪去，微微有些苍白。

　　“不自量力。”男人轻哼，那清冷的目光犹如睥睨天下所有一切。

　　钵多罗扶着树干站起身来，眸里的惊慌还未褪去，就听到男人意味深长对他说：“你这优罗钵界倒是收了不少小东西，看来你确不是优昙钵华，若你是他，佛界的佛陀又怎会让你如此自甘堕落，四处沾惹俗物。优昙钵华者，慈悲灵净，青白无俗，你倒像个俗人，一点也不像他。”

　　钵多罗言语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闷地有些发疼，他顿了一会儿，才对男人大声道：“你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佛界世界，不是你能随便乱闯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一点虚张声势的感觉。

　　果然，男人嗤笑：“这天下就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何况你这小小世界。废话少说，珠子拿来！”说着，伸手摊在钵多罗的面前，双目虽是含着不知是冷是暖的笑意，可钵多罗却觉得那只手，想要的其实是他的命。

　　他按捺心底的惊慌与无措，竭力保持镇静，温软的声音就宛若一片羽毛一般，轻得一吹就散，毫无气势：“我根本不知道你所说的珠子到底是什么……对，你说的……那只蟾蜍虽然是我们驱逐，可也是因为他误闯优罗钵界还想伤人之后，而关于你说的珠子，我们真的一无所知。”

　　男人垂眸，左手很随意地抚了抚右手袖口上的图腾，像是掸开上面沾染的灰尘：“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珠子就在这里，你们必须将其完好无缺的还给我。”他的眸光缓缓聚起一片阴寒，好似暴风雨将至前夕那阴霾的天气，钵多罗显然感到危险的临近。

　　“天尊，手下留情！”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猛然一滞。

　　钵多罗循着声音望去，惊诧地发现，那远处缓缓走来的，竟是很久不曾出现的阿难！

　　那面如青莲的和尚，一身洁净宝光，缓缓走来，恍如步步生莲，当走到陌生的男人跟前时，十分恭敬地合掌作礼道：“贫僧是佛祖座下近身大弟子阿难陀，几日前，佛祖预感将有神尊临世，便指派座下留意四方祥瑞，”他抬眼看了钵多罗一眼，接着说，“此人是现今优罗钵界的尊者，名为钵多罗，佛祖交由贫僧点化，算是贫僧的半个弟子，冲撞天尊，还望天尊海涵莫要计较。他灵识尚未开窍，只当稚儿心性，望天尊体谅。”

　　说完，不等男人回答，便从容不迫地看向钵多罗，轻声唤道：“你过来。”

　　钵多罗微怔，随后直起身子，走到阿难身旁。

　　“自古开天辟地，乃盘古大神，混沌而生，清明而灭。眼前这位便是与天地同时而生的仲古天尊，盘古第一后人。佛祖曾提起这位天尊乃居于混沌，鲜有现世三界六道，为世人所不知。你可知今日一见，是你多大的福报。”

　　钵多罗垂眸，望了眼远处已然起身的法华和白河，见两人无碍，松了一口气，便合掌对男人作礼：“弟子钵多罗，拜见天尊，方才不慎冲撞，天尊慈德，莫要见怪。”那镇定自若的神情，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若他迟些收回目光，就会发现紧紧注视着他的法华和白河，在他委身的刹那，法华不仅浑身白毛全然炸立了起来，连白河一双苍白的瞳孔也立马阴鸷万分。

　　明明是男人先动手的，凭什么钵多罗要道歉？

　　法华不明白，白河同样不明白。

　　身子比脑子动得快，法华周身瞬时腾起白雾还原小小一团，一纵身就到了钵多罗的肩上，长长的狐尾圈住钵多罗脖颈的同时，龇牙咧嘴对着面前所谓的仲古天尊竖起白毛，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敌意。

　　“别闹。”钵多罗无奈的抚了抚小法华的头，仅是一下，就将小家伙安抚了下来，甚是亲昵地蹭着他的掌心，嘴里的呜咽像是在心疼他，替他不值，钵多罗不由无声地笑了。

　　仲古天尊的目光多数是落在钵多罗身上的，当见到他那一抹若有似无的一笑时，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什么，下一刻便移开了目光。

　　他一手负于腰后，淡淡地对阿难说：“罢了，今日我不再追究，三日之内后，我还会再来。”语毕，转身欲要离去。

　　“天尊且慢。”阿难突然出声。

　　男人停住脚步，并未转身，只略微侧了一下头，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很宽厚，乌黑的青丝若绸铺在背后，钵多罗竟莫名的觉得，其实这样强势的男人也是很令人心动的。

　　“后天佛界大梵摩罗天坛，会有佛法大会，四海菩萨、鬼王、天王等皆来集会，佛祖特派贫僧邀请天尊于法会一聚，不知天尊可否前来？”

　　男人默了一会儿，半晌，低沉的声音才冷淡地道：“没兴趣。”不给阿难再言的机会，瞬息化作一抹金光消失不见。

　　“大梵摩罗天坛始终恭迎天尊，望天尊到时前来一聚。”阿难对着空旷的天空沉稳吐出这句话，余音久久旋绕。

　　仲古天尊一走，四周诡异地寂静下来，连方才那紧张的气氛也全然消失不见。

　　钵多罗看着阿难的背影，略显清瘦，却又沉静得好似带着一抹疏离，他忽而想起，自己逾矩的又何止方才那事。

　　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他们的白河，收回目光后，头缓缓垂了下去：“阿难，你来，不止为仲古天尊吧？”

　　和尚身形一动，缓缓转过身来，青莲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钵多罗：“还有七年，七年之后，优昙钵华便能如期绽放。钵多罗，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你要何去何从？”

　　钵多罗微怔，轻抿了一下唇，他叫自己钵多罗，而非阿罗，竟是疏离到了这种地步……

　　然而对于他的问题，自己根本答不上来。

　　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事，就算隐约知道那将是离开优罗钵界的时候，可到时究竟要去往何处，他从未静心深思过。

　　阿难轻叹一声：“贪嗔痴爱，恨恶离别，皆是凡人磨难，人间疾苦，想要回头谈何容易，若你真做好了准备，我希望有朝一日你终能开窍，脱离苦海。”话中的意味令人深思。

　　“可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钵多罗低声回道，看起来有些倔强。

　　阿难沉默，许久，刻板的声音缓缓道：“明日我会向天尊请教关于神珠的事，你这几日仔细留意优罗钵界，三日之约要放在心上，那位仲古天尊着实得罪不得。”

　　钵多罗顺从地点头：“我明白。”

　　“若他再来，你只需以礼相待便可，他贵为远古神尊，想来不会为难你。”

　　“恩。”

　　“除此之外，”阿难顿了顿，“佛祖虽未提过你收留的两只小蛇妖，但该管的不能怠慢，若今后出了乱子，所降的罪是在你头上，一次或能网开一面，多了你保不住他们，连你自己也保不住。钵多罗，切记，凡事三思。”

　　合掌作礼，钵多罗垂首恭敬答道：“弟子谨遵法旨。”

　　阿难的身形略微一滞，半晌才缓过神来，青莲般的眸眼略微颤抖，好似在克制着什么，望着如他所愿变得疏离起来的钵多罗，他竟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空了，空得仿佛昨日一切皆成往昔云烟，再无那梨树下静静相对的日子。

　　阿难忽而觉得，往昔的一切，而今，全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再多言，阿难转身，也不再看钵多罗一眼，他朝着边界走去，竟觉得眼前的路那么长，那么令人迷惘……

　　“阿难，”钵多罗叫住他，“何时一起下盘棋？”

　　嘴角淡淡上扬，背对着钵多罗的阿难无声地轻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