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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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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梦不知人去处,卷帘重临水中仙。
庚炎每晚都会听到影影绰绰的水质曲调,好几个夜晚,他甚至还模糊见到窗前倾洒的柔冷月光里,有一个朦脓的灰色人影从笔洗中缓缓脱离出来。可每次他清醒过来,所有的景象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几次之后,庚炎便再未睁眼打扰过。只是静静闭着双目聆听那串空灵的曲调,想象着,那个灰色的人影坐在窗前的软榻上,一次又一次敲着那一支曲子。
可是,一周之后,灰釉沁梨笔洗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庚炎在房里找了许久,以灵识去探,以天眼去寻,可他却发现,青瓷笔洗居然不在屋里,而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两只小魔鬼偷了出去。
那两只魔鬼一个叫青大,一个叫青二,是合格通过“搬迁”许可,移民到人间的。
龙释治理三界六道以来,并未将界之间完全封死,而是在人类运用聪明的脑袋使得科技飞速发展下,为其它界或者道制定了一条通往人间的绿色通道“歧路”。只要通过一系列的审核与评定,大多数妖魔鬼怪,甚至仙神佛子都可以通过“歧路”或是定居人间,或是短时间频繁出入,有一点类似于各国通行的护照。
但是,在人间界禁止使用任何法力,违规者会被秘密特殊部门下令逮捕,遣送回原来的世界,终生不得再入“歧路”。
青大青二很早拿到护照通过了“歧路”,虽略有些游手好闲,龙释常不在家,陪着赤目子满世界考古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这俩兄弟在顾看打扫着这栋别墅。
前一天,是每月大扫除的日子,庚炎第一次见到青大青二,很普通的人类模样,一胖一瘦,只是缩头缩脑略显得有些猥琐。他倒是没想到这俩个家伙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地坤主的别墅里造次。
等到夜晚降临,庚炎在黑市找到两人,偌大的荧幕上所拍卖的,正是丢失不久的青瓷笔洗。
青大青二本不是贪心的人,跟随龙释的几年里也算是安分守己,这次胆大包天偷东西出来卖,是因为青二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钱,千不该万不该输在“黄泉赌场”,此赌场的幕后老板是一个远古妖怪,几乎整个□□都被此人所霸占。而传说这个大老板性情阴沉,古怪难测,领教过他手段的人,都说其恐怖得令人发指。
青二是个胆小的人,青大更是胆小,两人惶恐不安地过了一日,在例行打扫龙释的别墅时,见到那间没有人住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只很奇妙的青瓷笔洗。两人虽不懂鉴赏,但都知晓在坤主的家里,宝贝肯定是不少的,又见笔洗清水不干,就觉得更是神奇。思索着龙释陪着赤练蛇妖赤目子四处考古,肯定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少了一件估计也不会被察觉。虽然极其恐惧会被坤主龙释发现,但挣扎了许久,终是决定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这才将青瓷笔洗顺了出来。
若非庚炎不喜见外人,在察觉到俩兄弟来房间打扫时回避了一下,恐怕两人看到乾首仲古天尊在此,知道这个房间是庚炎的,估计再借十个胆子给他们,也不敢动房间里任何一件东西。
“大……大大哥,咱……咱们能……能顺利拍掉么?”青二是个大舌头,说话一如既往的结结巴巴。
两人缩在角落里,昏暗的灯光将两人存在的气息淡漠得不能再淡。
青大满头是汗,抖着嘴语无伦次地说:“可……可以吧……有钱就行了,大不了咱们滚回老家……”
“被遣返的异界人,必须过无间狱海。”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两人身后缓慢地吐出这句话。
青大青二俱是一惊,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转头,见身后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脸上虽戴着墨镜,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可英气逼人得瞬时令两人自惭形秽,而男人浑身冰冷的气势,更是令青大青二立刻莫名打起了哆嗦。
青大不知面前的人是何来路,但隐约察觉到肯定不是一般的凡人,而且那股压迫的神息直压制得自己头脑胀痛,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除了当初见到坤主的时候有这种感觉,这还是青大时隔多年第二次感到这般强横霸道的神息。一时间,他更是乱了手脚。
“你是谁?在我们背后干什么?”青大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子声音发颤地说,“什……什么无间狱海!坤主从来没说过,自愿返回根界的人会被送到那个鬼地方!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庚炎的面容依旧犹如寒冷的冰霜,他缓缓摘掉墨镜,一双深邃幽静的眼眸如同璀璨星汉,能将蝼蚁般的生命湮灭其中:“从现在开始,规定生效。”
青大脸色剧变:“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谁?规定都是坤主定的,乾首都没管过,你管……”他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如梦初醒一般,面如死灰地低喃起来,“乾……乾首……”
“大大……大哥!”青二眼见气氛不对,连忙往青大身边缩,“你……你你你怎么了?”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全玩玩儿了……”然而青大却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嘴里全是颠三倒四的话。
庚炎侧头看向荧幕上正在火热拍卖的青瓷笔洗,只是一个淡漠的眼神,荧幕中的东西忽而凭空消失不见了,偌大的环形座位上,皆是一片哗然。
再次戴上墨镜,庚炎转身朝外走去,留下那两个胆小的小偷,没有再说一句话。
庚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在街上,他忽而抬起一只手,摊开五指看着掌心上的纹路,片刻,那原本应该在荧幕里的笔洗竟缓缓出现在了掌心之上,里面清水依旧,但庚炎下一刻却顿住了脚步。
瓷底的那朵灰釉梨花,不见了。
×××
“又输了,”龙释头疼地捏了捏眉头,“这两天老是输给你,不玩了不玩了。”说着,弃子投降。
他瞥了眼棋盘旁边的沁水青瓷,平淡地问:“怎么,还在为这事生气?”
庚炎始终一语不发。
龙释支着头叹息一声:“那两个小东西我都替你收拾了,本来也没犯什么大错,你非得把人家丢到无间狱海里去,你制的新规定也在实施了,还不能消气?”当然,他不会让庚炎知道自己在其中做了些手脚,青大两兄弟非但没被丢进狱海,还好好的活在魔界。至于新规定,他再加两个必要条件使其更为合理不就得了。
他睨了一眼庚炎,见他还是不言不语,无聊地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青瓷里的清水,看着里面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哥,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我们真的忘记了一个人。”他忽而如此说道。
庚炎重新摆好棋局的指尖顿住,他抬头看向龙释,终于开口说话:“你相信说书人。”
龙释勾了勾嘴角,慵懒地活动活动了手臂:“如果优昙钵华真的是‘末法之花’,这只青瓷跟那个人有关,也许,那个人已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他接过庚炎指尖上的棋子,继续摆着棋局,“既然你入世是因为听到了天地断裂的声音,若是那个人真的是终点,我想,以天地现在这个情况,没理由湮灭之后不会重生。”
庚炎忽而一瞬不瞬地盯着龙释,片刻,他面色微沉:“你是故意的。”
被如此尖锐的目光盯着,龙释轻咳了一声,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说书人的话。”
庚炎浑身的气息冷了下来:“如此,就放任天地溃烂,将我制定的界线打破。”
龙释摸了摸鼻子,眼神飘浮:“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庚炎缓缓起身,浑身气势凛人:“我太放纵你了。”
然而,龙释却勾唇一笑,神秘地对庚炎说:“你不是想知道那朵灰釉梨花去哪了?”
庚炎面色阴冷地看着他,墨黑的眸光好似要冻死眼前嬉笑的男人。
龙释垂头看向矮桌上的青瓷笔洗,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地说:“我们两兄弟都是盘古后人,一天一地,你为乾我为坤,之间灵犀相通。你在仓夊山做的那个梦,我在那时也感受到了,小蛇妖当时就在我身边,若非她受到影响嗅到了梨香,不然不会这么急着离开沙漠。”他顿了顿,抬头定定地看着庚炎,“我并不觉得这一切是错的,何况我也说过,每个生灵都有他自己的思想,即使我出手干涉,依旧会走到这一步。”
庚炎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忽而静静转身背对龙释:“别让我再发现你越界。”说完,人影凭空消失不见。
龙释苦笑一声,目光落在那只未被主人带走的青瓷笔洗上,低声喃呢着:“就这么回去了,你是有多害怕面对真相。”他执起青瓷,仔细打量了几番,“既然他不要你,你也不想见他,就留在我这里吧。”
龙释拿着青瓷往屋外走去,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他低头对青瓷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不久某人就会想起些什么,我可是很期待他后悔得要死的模样呢。”说着,恶劣地眨了眨翡翠绿的左眼,之后寂静了许久,却笑得有些落寞,“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啊……”
×××
回到仓夊山的庚炎,依旧如同曾经那些岁月,隐居于冰雪覆盖的深山之中,在雾水小筑里,沉息度日。
照料他起居的小精魅七寸,却发现自己的主人这次回来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最为不一样的是,他的主人会做梦了,而且经常在梦里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有一次夜里,他竟看见主人站在筑边的竹桥上,很久很久之后,用神息融了半边山的冰雪,召出了无数萤火精魅和萤火虫,仓夊仙山在那一晚,被笼罩在萤火之光中整整一夜。
七寸第一次见到如此美得窒息的一幕,开心得几乎手舞足蹈,可他却发现自己的主人却并不开心,而是痛苦地抱着头,很难受的样子。
第二天,七寸看见主人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昨晚也做了一个梦。
后来,冰雪重新覆盖仓夊山,有一天夜里,主人又在竹桥上站了许久,七寸走得近了些,他发现,原来主人在桥边放天灯,那上面似乎还写了几个字,七寸认得那几个字,是——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主人就这么看着那盏天灯,却怎么也没将灯放向天际。
七寸觉得很奇怪,主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凡人才喜欢做的事呢。
后来,主人又出去了一次,带回了那只青瓷笔洗。七寸看得出,这一次主人很宝贝那只笔洗,可是笔洗瓷底的那朵灰釉梨花却不见了。
有一次夜里,七寸听到主人的房里传来声音,以为是主人又要做什么好玩的事,于是他悄悄起床往主人的房间走去,到了之后,却发现主人静静地站在门边,从门缝间向里望着什么。
七寸好奇,蹑手蹑脚地躲到窗底下,他往主人的房间里看进去。
这一看,却看到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那是水中仙?一定是水中仙……
青瓷里的清水好似灌满了整个房间,一个灰袍灰发的男子好似一朵水仙绽放在青瓷之上,他静静地闭着双目,如同一只没有生气的瓷偶,精致却又脆弱。那一头长长的灰色发丝好似轻柔地铺在水中,如水洁净透明的容颜是七寸见过的最美的脸,当然七寸不是说自己的主人不好看,而是他觉得这个灰色的仙人和自己的主人一样美丽,同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一个人是水中的梨花,一个是冰中的石。
那人的怀中抱着一面圆形的镜子,透明的镜面好似在吸收着窗外撒下的月光,那张美丽的脸上更是梦幻如烟,好似伸手去碰就会轰然破碎。
鼻间隐隐有淡淡的梨香浮动,七寸沉醉,如坠云端,他痴痴地看着屋里的景象,就这样,和主人站在门外整整一夜。
第二天七寸打开主人的门时,发现门上有一排很深的指印,他抓了抓脑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他想着自己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力气,那么肯定就是主人做的了。
可是,主人为什么那么用力地抓着门呢?
就这样,七寸照顾着主人,主人守着那只青瓷,偶尔夜里会看到那瓷中的水中仙。
直到很久,很久……
……
“他会好起来吗?”赤目子问阿释拏迦。
阿释拏迦想了想:“会吧。”
精神溃散,即使勉强聚拢,恐怕……也只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了……
可那水中人本就是天地的异数,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就让仓夊山的那人守着青瓷,直到水中人睁开眼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