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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一百三十七回 ...

  •   接下来,赤目子依言带着江云去见被她囚禁了好几年的了生和尚,其实说是囚禁,不如说变相的保护了他们。了生和尚当初被国师盯上,若非赤目子命刑霄偷龙转凤,怕是早就被国师那头青牛精吃掉了。何况,这些年来,除去赤目子想尽办法想要拔下了生背上的蟾蜍皮,对那几人也算得上是以礼相待,吃穿用度样样都没少过。

      她赤目子虽是乱世妖姬,可做事一向有自己的分寸,就算是害人也是依照着因果夙因,没害过半条无辜的性命,不然,上界的仙人也不会拿她没有办法。

      了生和一静、一嗔,还有慧清,自从刑霄从青牛精手中救出,依照赤目子所言,刑霄将四人安顿在一处极为安全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正是尧山渡缘寺。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有谁能想到,为了逃避“禁佛”一劫的了生等人,在被刑霄救出之后,会回到渡缘寺内,而且在这个地方平安地度过了好几年。

      江云知晓后,一时间感叹不已,赤目子心思灵巧,想不到她的暗侍竟也是七窍玲珑的妙人。

      “师父,师兄……”江云在踏入佛陀殿的一瞬间,心底百感交集,见到老和尚了生的背影时,他扑通一声,对着殿内几个诵经的僧人沉重地跪了下去,“沧海,来接你们了。”

      诵念经文的僧人都惊了一下,收声回头看向江云,八年不见,每一个人都老了许多,就连健壮的慧清,在时光蹉跎下,眼角也悄悄留下几道细纹。

      每一个人见到江云的神情都不一样,诧异,疑惑,愤怒,冷漠,平静,这一刻,江云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并未因为收集佛珠而游历四海。

      刚到渡缘寺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那天崩地裂的灾难里,自己被困在狭小的裂缝中,恐惧着死亡,艰难的求生,直到老和尚抱着他小心翼翼地哄他入睡,小小的江云闻着老和尚身上那股脱尘的梵香,慢慢的不吵不闹,渐渐睡了过去。

      还有一静师兄,他教他写字读经,会经常给他讲经书上的小故事。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偶尔也会缠着师兄继续讲,每次都是听到一半,小江云就糊里糊涂的睡着了。

      一嗔师兄虽然脾性不好,但是江云记得小的时候,师兄很喜欢逗弄自己,每次玩耍到兴起的时候,他还会抱着江云架在脖子上,学着天上的鸟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而慧清最初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他,在辈分上,江云虽是长辈,但是慧清毕竟比江云大出许多岁数,那时候,在慧清的心底,小江云只是一个小顽童,他虽然叫着小师叔,更多时候,只是拿他当个孩子看,有时候还会悄悄塞给江云一块豆丁大小的白糖块。是什么时候慧清开始讨厌他的呢?江云想,应该是他离开渡缘寺以后吧……

      在那之前,江云没有任何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钵多罗,也不知道什么异士大尊者的故事,在他的心里,只有他最亲的师父,还有师兄弟。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江云不知道。

      他曾经不承认过,他曾经反抗过,他曾经据理力争过,可是,前世的孽债总是纠缠着他,收集的佛珠也跟钵多罗有关,他想逃到远远的,可是终究怎么也逃不掉,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江云背不起那么重的责任,也再放不下那么重的责任。

      玉帝当初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很特别的事,他只是将一些他所知道的关于钵多罗的故事说给了江云听。当听到玉帝说到,钵多罗让丹禅子改变佛国的历史,只是因为宽容若不能完成的事,也许,恨可以令其大梦初醒。江云忽而明白,他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

      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

      “你是什么人?”慧清率先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衣着墨蓝,五官俊美,额上还有一处墨蓝花印的陌生男子,眉间的褶皱皱得更深。

      现在的江云,容貌早已非最初的平凡模样,而是千万年前,钵多罗破开地狱化成血河,千里迢迢到神界之后,化作的那副样子。

      殿上的僧人,都认不得他。

      江云的眼角有些湿润,他略微哽咽地望着与他四目相对的了生和尚,张合的嘴,许久才又吐出几个字:“师父……我是江云,是沧海……你的徒儿一苦……”

      四人闻言,都或多或少有些诧异,慧清的反应却是最大,也是最为激烈的。

      “混蛋,你回来干什么!是看我们死没死干净吗!”他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一把拽住江云单薄的肩头,抬手就想打他。

      “慧清!”一嗔叫住他,连忙也跟着爬起来,制止慧清的动作。

      “沧海师弟……真的是你么……”较为文弱的一静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太确定,捏着佛珠往前走了几步。

      江云忍住眼角的泪,红着一双眼眸对一静点了点头,而后起身走到老和尚了生跟前,撩起衣摆,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师父……徒儿回来了……你们受苦了……”

      了生苍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那花白的长长胡须,就好似一瞬间沾上了金色的阳光,他喃喃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和尚没有问江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没有问江云这些年来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只是抬起干枯的手,很轻地抚着江云的头顶,满脸开心的笑意,俨然一个久见孙儿的慈祥老者。

      接下来,慧清本还想为难江云,但都被一嗔拦了下来,其实,几个人都心知肚明,看江云现在的模样,这几年来他一定过得非常不好,也许,比困在尧山的他们过得更辛苦。

      慧清气的,只是江云不声不响的消失,而禁锢他们的赤练蛇妖,是因为江云,才百般折磨了生和尚。

      老和尚,大限将至,撑到现在,只为再见唯一的俗家弟子沧海一面。

      “一静一嗔,你们先出去,为师想和沧海单独待一会儿。”

      “师祖!”

      “慧清,你给我闭嘴!”

      “是,师父。”一静点头,回头对正拉扯的一嗔师徒俩道,“我们先出去吧。”

      “走!”一嗔拉住慧清往外扯去,见慧清张嘴还想吼叫,大掌猛揍了慧清几下。

      三人离开后,江云稳了稳情绪,了生将他扶起,让他坐到一旁的蒲团上。

      “沧海,这几年来,你过得好吗?”老和尚问。

      沧海笑着点头:“徒儿过得很好,自与师父分开之后,徒儿一直在找你们,但却没想到赤姬就将你们藏在渡缘寺。”

      “十方呢?”

      “十方……也过得很好,只是……他当初与我走失,后来被西王母所救,把他送到丹峋山,他现在是‘通天命’玉璇玑的关门弟子,玉十方。”江云顿了一下,“赤姬改朝换代以后,十方此次下山,正帮着东篱的一个皇子重拾江山。”

      “嗯……活着就好。”

      “师父,徒儿不孝,现在才来救您……”江云眼角又泛着红晕。

      “傻孩子,为师知道,这些年来,你也过得很苦。”了生摇头,安抚似的轻拍了拍江云的手。

      “师父……您,这些年来过得好么?”江云有些不忍地问,他怕赤目子为了那张雪蟾皮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好,为师过得很好,”了生点着头,笑着说,“赤练虽然想得到为师背上的蟾蜍皮,但是她想留着我们的性命要挟你,所用的办法并未伤到为师的性命,只是……为师大限将至,蟾蜍皮是时候还给你了。”

      “师父……”江云感到一阵窒息,心口生痛。

      “为师和你的前世曾有一个约定,若今后再遇,你会拜我门下,而为师为你赐名沧海,这也是这些年来为师为何不唤你法号的原因。”了生叹息一声,“为师虽然不太记得前世的事,但是背上这张蟾蜍皮,为师知道,是那时候在人间感到你的气息得来的。那时找到你时,仍旧晚了一步,你被那些野兽分食,只留下了一张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蟾蜍皮,也许,是为了做一个连接我们师徒俩的媒线,为师带着那张蟾蜍皮一起投入了轮回。”他抬手摸了摸江云陌生的脸,“而今你应是记起了前世的记忆,这张蟾蜍皮是时候还给你了。”

      江云不语,沉痛难当地垂下头去,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徒儿,你不必难过,为师寿命已尽,撑到现在能见上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生和蔼地笑着,“去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完吧,这么久了,也是时候有个了断。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徒儿你尽力了就好,没有人会怪你。”

      “师父……是徒儿……没用……”江云的头更加垂下几分,微红的泪迹滴滴溅落到他紧紧拽住衣摆的手背上。

      了生摇头:“不是,不是徒儿没用,只是沧海心太软了,总是担心做不到最好,怕害了别人,因此宁可不去做。其实,沧海至始至终都不曾放下过。”

      江云俯进老和尚略微佝偻的怀中,瘦弱的,却永远那么温暖,他低声哽咽着,就好像一个迷途的孩提,找到回家的路以后,伏在最亲的人身上默默哭泣。

      他从来没有那般希望过,如果真的要死一个人,他多么希望是自己替那个人死去……

      师徒俩又说了不少话,了生的面上始终是和善的微笑,在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他对江云说:“沧海,为师去了以后,将为师火化了吧……那张蟾蜍皮,自然就脱落了。”

      ……

      佛陀殿燃起熊熊烈火,一静沉重地闭上双目低念起往生咒,闭合的眼角无声落下泪迹,一嗔大叫着了生的名字,想要往火海冲去,慧清满脸泪水地紧紧抱住他,即使被一嗔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松手。

      几个人远离蔓延开来的火海,眼睁睁地看着渡缘寺渐渐被烈火吞噬,在雾气深重的尧山里,无声地归于一片灰烬。

      江云朝着通天的火光沉重跪下,他此刻只是含着眼泪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口却像有一千把刀在一片一片割着血肉,他想像一嗔和慧清一样大声哭出来,可是江云发现,他只能涕泗横流,却发不出丁点声音,那眼角的泪早已变成艳丽的血红,若非如此,慧清恐怕早想上前将他一脚踢死。

      其实大家都明白,老和尚的亡故,没有谁比亲手火葬他的江云更难过。

      只是,这片安静的寺庙,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所有人又再次无家可归。

      江云在灰烬中找到那张雪蟾皮,他在离开前,嘱咐剩下的三个人离开此地,赤目子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重获自由以后,无论三人是继续入寺为僧,还是下山还俗,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不仅是江云的心愿,也是老和尚弥留之际,对几个徒儿最后的交待。

      “沧海师弟,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江云走时,一静忽而问他。

      江云怔了怔,继而对着一静很平静地笑了笑:“会再见吧?”

      ……

      江云看着手中的雪蟾皮,他轻轻擦去上面的灰色,血红的泪水始终汹涌不停,落到蟾皮上,擦了又擦。

      那白净的蟾皮上,却在此时奇迹般地显现出几个字:“吾为无人,无相无我。生于灰境,界之终极。亲入此间,为之寂灭。”

      他静静看着蟾皮上的字迹,脸色渐转煞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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