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山叙遗事》kairos1

36、36夷夷生

　　天色尚被浓重的夜幕笼罩，万籁俱寂中一则消息如惊雷般炸开。无常战争爆发了。这消息似一把利刃划破了京城表面的平静，迅速在官员们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阎叙萧自然也不例外，他身着官服，神色凝重地赶去参与众议。朝堂之上，官员们聚成一团，议论声此起彼伏。
　　林羽在人群中寻到了阎叙萧，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度辽，此次武昌战事突然，怕是背后有诸多隐情呐。”
　　阎叙萧目光沉静，扫了林羽一眼，淡淡地回应：“子敬所言极是，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一场战事背后的水可深着呢。”
　　林羽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说道：“听闻如今新派势力在民间涌动，他们倡导变革，此次战事，会不会与他们有所关联？”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阎叙萧的表情。
　　阎叙萧心中已然明白林羽的试探之意，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语气带着几分模棱两可：“新派之说，不过是坊间传言。至于这战事与他们有无关系，尚无定论，切不可妄下定论。”
　　林羽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说：“度辽向来谨慎，不过这局势若真与新派有关，恐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呐。有些人心向革新，可有些人却视新派为洪水猛兽，度辽如何看待此事？”
　　阎叙萧心中暗忖林羽的话中深意，他知道林羽在猜测自己是否为新派，但他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立场。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天下之事，本就复杂难测。新派倡导的变革，有其可取之处，但也不能忽视旧制的根基。一味求新或守旧都不可取，需权衡利弊，寻得平衡。”
　　林羽听了阎叙萧的回答，心中暗自琢磨，这阎叙萧言辞滴水不漏，让人难以捉摸。他继续追问：“度辽如此见解，倒像是深谙其中之道。如今这战事一起，各方势力怕是都会有所动作，度辽可要早做打算呐。”
　　阎叙萧看着林羽，眸光深邃。
　　战争所带来的风暴，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将所有人都卷入这时代的洪流之中。

　　阑珏正坐在书房里研磨，准备继续撰写宣传新思想的文章。可不知为何，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突然袭来。他眉头紧皱，手忙脚乱地捂住嘴，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呕……”阑珏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元青听到动静，急忙从外面跑进来，看到阑珏如此难受的模样，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跑去请大夫。
　　大夫一番仔细的诊断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元青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对阑珏说道：“夫人，您有喜了！”
　　阑珏手还捂着肚子，整个人有点愣神，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脑海里思绪万千，一方面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另一方面则是担忧，如今世道如此动荡，这个孩子的到来究竟是福是祸。
　　这几日，阎叙萧因为战争的缘故，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几天都没着家。阑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满心期待着能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他。
　　阎叙萧所在的临时办公处，一片忙碌景象。“爷，夫人送来的信。”不语小心翼翼地将信递了过来。
　　“好。”阎叙萧伸出手接过来，刚准备拆封，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林羽来了。
　　林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度辽，这战事正紧张，还有心思看信呐？”
　　阎叙萧将信放在一旁，起身迎道：“你这话说的，信早晚能看。”
　　两人坐下，对话如往常一样九曲十八弯。林羽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度辽，你说这新派行事也太没章法，苏然就这么被他们无辜炸死了。想当年，我们三人一同在东瀛留学，那情谊，真是让人怀念呐。”
　　阎叙萧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苏然的事确实让人惋惜，不过这战争嘛，总是会有无辜的牺牲。”
　　林羽目光紧紧盯着阎叙萧，继续说道：“是啊，牺牲在所难免。只是有些新派，表面上为了大义，实际上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度辽，你说是不是？”
　　阎叙萧心中暗忖，林羽这话似乎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新派卧底的身份？但他还是沉稳地回应：“林大人所言极是，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还需细细分辨。”
　　两人又周旋了一番，阎叙萧趁着间隙，拿起那封信拆开，才看了两行，信上阑珏喜悦又带着些担忧的话语还未完全映入眼帘，突然，林羽迅速掏出手枪，对准阎叙萧就是一枪。
　　“砰！”枪声在屋内炸响，阎叙萧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羽，身子缓缓倒在椅子上。
　　不语听到枪声，本能地冲了过来，却被林羽又补了一枪，他重重地趴在地上，嘴中汩汩流出血来，呜咽着看向椅子上死去的阎叙萧。
　　一阵风吹过，门被吹开了一个小缝，那封信从阎叙萧手中飘落，在空中轻轻飞舞，缓缓落在地上。
　　林羽收起枪，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透着一股冷静与阴鸷。他缓步走到阎叙萧的尸体旁，蹲下身子，伸手合上了阎叙萧瞪大的双眼。
　　“可惜了，曾经留学时的好友，如今却不得不痛下杀手。”林羽喃喃自语，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封信，信中清晰地记录着阎叙萧与新派之间的联系，以及他为新派传递情报的种种细节。那张名单上，则列着京城中许多新派成员的名字，其中不乏一些位高权重之人。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忙碌的士兵和混乱的局势，心中暗自思量着下一步的计划。“这些新派成员必须一网打尽，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兴风作浪。”林羽握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随后，他将信件和名单小心地收好，走出房间，对守在门外的士兵说道：“将这里清理干净，就说度辽是因操劳过度，突发疾病而亡。”士兵们领命而去，屋内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林羽又看了一眼屋内，转身大步离开。

　　风骤起，如一头愤怒的野兽呼啸着席卷而来。一群士兵如狼似虎般冲进阎府，为首的军官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声吼道：“一个都不放走！”刹那间，阎府陷入了一片混乱，家丁和丫鬟们四处奔逃，哭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阑珏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急忙跑到阎父阎母身边。元青背着一个包袱，快速来到阑珏身旁，两人一人扶住一个老人，跌跌撞撞地往府外跑去。
　　然而，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士兵发现了。几个士兵大喊着追了过来，脚步声和喊叫声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近。
　　元青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士兵，咬了咬牙，将背上的包袱猛地塞进阑珏手中，大声说道：“夫人，这里面都是爷给您留的，您收好！”
　　阑珏紧紧抓着包袱，大声喊道：“元青你和我们一起走！”
　　“夫人保重！”她的声音在风中渐渐远去。
　　元青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喊，试图引开那些士兵。
　　阑珏望着元青远去的背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此时他没有时间悲伤，只能带着阎母继续往前跑。
　　阎父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士兵，又看看阑珏和阎母，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突然停下脚步，用力甩开阑珏的手，举起手中的拐杖，怒喝道：“我活了这把年纪，也值了，不能再连累你们！”
　　说完，他拖着年迈的身躯，颤颤巍巍地朝士兵们走去，用拐杖狠狠地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有些慌乱，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士兵举起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阎父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缓缓倒在地上。
　　阎母回头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阑珏但死死地拉住她，哭着说道：“娘！走啊！”
　　阑珏扶着阎母继续在狂风中奔跑，身后是阎府的一片混乱和众人渐渐冷却的尸体，而前方，他不知等待是什么。

　　夜幕如墨，狂风依旧在呼啸。阑珏搀扶着阎母，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处破庙。这破庙早已破败不堪，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墙壁也摇摇欲坠，冷风从缝隙中不断灌进来，但此刻对他们来说，这里却是暂时的避风港。
　　阑珏将阎母安置在角落里，从怀中掏出元青塞给他的包袱。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拆开包袱，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钱财、一份文件和一封信。
　　阑珏先拿起那份文件，定睛一看，竟是一份合离书。他的眉头瞬间紧锁，他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时候签下的？”心中涌起无数的疑问，阎叙萧为何要在此时准备这样一份合离书，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阑珏的手微微颤抖着，接着拿起那封信。他缓缓展开信纸，信上的字迹是阎叙萧熟悉的笔迹。他的目光落在信纸上，一字一句地读着，越读，眼眶越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夺眶而出。

　　至吾爱阿忱：
　　展信佳。当你徐徐展开这张信笺之时，我恐怕已魂赴黄泉，与你阴阳两隔。此刻，满心不舍翻涌，千言万语梗在喉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请你千万原谅我这般仓促地与你告别，原谅我狠心留你一人独对这漫漫余生。我身份已然暴露，局势至此，一切皆已无力回天。投身戈命之初，我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心中那熠熠生辉的理想与信念，我倾其所有，亦从未有过丝毫悔意。可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天吗？你身着婚服，宛如仙人下凡，。那一刻，我的目光便被你深深吸引，自此沉沦，再难抽离。从相识、相知到相爱，每一段回忆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之物。我们一同赏过夏日的流萤，看过秋日的红叶，踏过冬日的初雪。那些平淡又美好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光。
　　我曾无数次幻想，我们能携手走过一生，生儿育女，看着孩子们在我们的呵护下茁壮成长，我们一起慢慢变老。然而，命运弄人，如今我却不得不先行一步。
　　阿忱，你生性纯善，温柔似水，这是我最为珍视的特质。但在我离去之后，我盼你能多几分坚毅与刚强。莫要为我过度伤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祈愿。未来的路途，或许荆棘密布，充满艰辛，但请你坚信，你骨子里的那份坚韧，足以支撑你跨越重重难关，直面生活的风风雨雨。
　　关于孩子的事，我一直都知道你有所顾虑。其实现在想来，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有没有孩子又何妨？只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弥补我的过错。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再抱抱你，再听听你的笑声，再看看你弹琴时专注的模样。但人生总有诸多遗憾，我们终究没能躲过命运的安排。
　　阿忱，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未来的日子或许艰难，但你向来坚韧，一定能够勇敢面对，拥有自己的阳光。
　　若真有轮回转世，我虔诚祈求上苍，让我们在下一世再度相逢。那时，我愿做一介平凡之人，与你隐居于山水之间，远离尘世喧嚣，避开家国纷争，从此朝朝暮暮，相伴相依，再不经历这生死离别之苦。
　　最后，容我再深情地唤你一声：吾爱。
　　永远爱你的度辽

　　……
　　“随树行，夷夷…生。”阑珏喃喃念道，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突然，几张船票从信中滑落，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阑珏如梦初醒般，连忙蹲下身子捡起船票，看清上面的目的地，夷地。
　　阎叙萧早已在死前为他铺好了所有后路，哪怕自己身处险境，心中挂念的依旧是他们。
　　“辽哥……”阑珏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他将信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阎叙萧更近一些。“你可知，衲半虔又是何意啊？”他望着破旧的庙顶，似是在问阎叙萧，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庙外的风依旧呼啸着，吹得破庙的门“嘎吱”作响。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扭曲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