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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此情可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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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靖如约来到馥园,意料之中没有看见一个人。
“当真是耍我么?”她自言自语地轻笑,散步般向湖边走去。
此刻的月光透过巨大的树影投射在湖面,折射出一波又一波碎成片的荧光,将水中隐约的华丽倒影搅乱,像是一场虚幻的大梦。苏靖垂眸,看着自己在水中模糊地镜像随波逐流的左右摇摆。
一瞬间,她仿佛要想起了什么。
漂泊…破碎…鲜血…烈火…兄弟…
零零星星的词汇在脑中浮现,却又搅在一起,无法分辨什么跟什么才是有关联。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会浮现出以前认真去思索也找不到分毫的记忆花絮?
她甩了甩头,以前的记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想不想得起都无所谓,她来这里的重点是菀蘅才对。
湖面上的影子忽然波动了一下。
苏靖看见原本只有一个人影的水纹上此刻有了两个并肩而立的影子。
她没有回头。
夜风轻拂,一片叶子被从树上吹落,滑进了湖里。
“你…还好吗…”身侧传来底而轻柔谨慎的声音,有些关切,又有些犹豫。
“这么晚到湖边来,不冷吗?”苏靖答非所问。
身边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出声,“我也知道,不该问这种问题,宫中不是个好地方。”语气中带着自嘲。
“你怎么知道我在宫中?”
“皇上今天早上提到,他顺应礼丞的谏言把救了我的那个人招入宫中了。”声音顿了顿,又继续,“其实…就算皇上不招你进宫,我也很想见到你。”
苏靖慢慢偏首,看见了站在她身边的女子,牡丹般娇艳的脸在月光下反而更加柔美。
“见过皇后,娘娘千岁。”苏靖屈膝行礼。
她岂会不知,不管理由为何,她都实质上被皇后监视了,才会来的如此及时。
皇后用手架住她,沉默一会道,“只有我们两人,不要这样可以吗。我们也算是相识吧。”
“多谢娘娘抬举,但这里是宫中。”苏靖低头道。
皇后退了半步,双手交握,“我明白。”
她过了很久,才仰起头,注视着苏靖的眼睛,“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一定,这样可以了么,我们兴许可以当姐妹。”
苏靖笑笑,“如果皇后乐意的话,妾却之不恭。如果皇后没有别的事的话,妾就先告退了。”
皇后脸色一变,半天没有说话。
“那妾告辞?”苏靖问道。
皇后不再说话,交握的双手在袖中越搅越紧。
“我再说一句话。”她轻声道。
苏靖不答言,默默地站住。
“我姓卫,单名一个柳字,卫柳。虽然你肯定不会喊,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仅此而已。”皇后美目横波,一张清丽无双的脸蛋在寒气冻得有些发红,“我再说一句话可以吗,这次真的是最后一句。”
苏靖叹了口气,终于应道,“你说吧。”
卫柳眼中绽出一朵小小的火花,瞬息又黯淡下去。
“你必定以为,我是皇后,来找你不安好心。可是不是的,是因为你救了我。从来没有人会用那种姿态替我抵挡危险,甚至于连一点血腥都不忍心让我沾染到。”
“即使看到那个时候你的神情我就晓得无论是谁你也会救的,但对于我来说,却只有一个答案,就是你救了我。”
卫柳望着她,嘴边荡起一丝悲伤而温柔的笑容,“我只是想跟你交好,不是皇后想和女织交好。是卫柳,这样都不可以吗?”
“我想也替你遮挡一些风雨。”
她湖水般的眸子朦胧起水汽,语气无比固执认真。
苏靖默然,良久叹气。
“你的话说完了?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卫柳的眼睛霎时间失去神色,正欲转身,却觉得背上一暖。
她惊奇地望着苏靖把她的外套摘下披在自己身上,再细心地从前面固定稳妥,以免寒风漏入。苏靖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在她胸口将绳子打结,棱角分明的指节白皙得耀眼。
“回去吧,睡晚了对身体不好。”苏靖冲她温和地笑笑,一如那天在猎场上的笑容。
“我可以叫…”她欣喜地问道。
“叫我苏靖吧,你高兴就好。”
“恩,苏靖。明天,明天我会到相水院来看你。”卫柳说完这句话,脸上不由自主红了,她对此感到有些怪异,但由于期待着苏靖的答复,更多在意地压制住胸中跳动一遍比一遍剧烈的心脏。
苏靖略一迟疑,颔首,“好。”
卫柳的脸上立刻亮了,温婉一笑,冲苏靖摆摆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姗姗离去。
苏靖稍稍停了些功夫,慢慢散步般往跟相水院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不知道菀蘅被送进宫到底干什么去了,她还是觉得总要先大概把整个后宫的结构了解一下,行动才会更方便。
卫柳的突如其来,令她最先时措手不及,她并不想惊动那么多的人。
不过,想到她月光下妍丽的浅笑,苏靖暗暗觉得其实麻烦一点完全无所谓。大冕的皇后啊,真的有几分意思。
她正在发神,轻微的吱呀声顺着风传入耳中,像是一块承受了重量的木头正在晃动,缓慢而悠长。
苏靖不禁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拂开树上垂下的挡住了视线的青萝的长长藤蔓。
远处林中的小片空地上,微凉的皎白月光从深邃暗蓝天幕顶端的光球上倾泻直下,在大地上漾起一片波折朦胧的光海。
在光海与暗影的边界处,有一株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似乎在夜色下闪烁。
它的横枝上垂下一架轻软的木质秋千,正是那轻轻吱呀声的来源。
若隐若现的树下秋千上,坐着一个红衣的女子,用跟月光一样颜色的雪白手臂挽住枝条,任由晚风带动自己前后摇晃。朱红色的宽大衣袖呼啦啦招展,仿佛红莲破水而开,点起一把不死不休的焰火,哔哔剥剥地把整个月光都燃烧了起来。
苏靖只觉胸口一颤,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开到荼縻花事了。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回头打量自己所处的位置,原来就已经走到了全然陌生的地界上来。
待她再回过头来,一怔,林中空地上月华似水,空荡荡一片。那株高大的榕树下面,坐秋千的红衣少女和那架简单的木质秋千都不见踪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苏靖拍了拍脑门往回走去,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女织,你可回来了!”朝书早就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一见到人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前。
苏靖好笑地敲了她一额头,“不是都说了让你别担心吗。”
“女织去见什么人?”朝书一边把苏靖往屋里让,一边好奇地问道。
苏靖笑道,“我曾经救过一个人,她也是宫中的,得知我被召上,特地看看。”
“原来是这样,女织在宫中也有熟人,那就方便多了。”朝书一进门就从碧心那里接过一杯热茶递到苏靖手中,招手碧心可以下去了。
苏靖接过茶喝了一口便把杯口递到朝书唇边,“来,你也冷了不是,暖暖身子。”
朝书讲不过她,没奈何双手捧住那青瓷茶盏,淡淡的热气萦绕之上,从指尖烫到心底。她抿嘴低笑,啜了一口茶汁,“果然我们女织随性。”
苏靖坐到塌上摊手,指着自己笑道,“谁让我是乡野村妇来着。”
朝书突然不说话了。
苏靖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月亮,“怎么?”
朝书认认真真地对上她的瞳孔,半天摇头,“不像。”
“朝书说实话,女织不像是平民家的女子。甚至…”
“甚至什么?”
“婢子说不来。”朝书放下茶杯垂首。
“那就算了,等你想好再说吧。”苏靖也不计较,她信步走到门前把门栓插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手靠在窗沿上。
“对了,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女织你说。”
“言午言公公,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朝书一笑,“言公公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跟秦裘秦公公,刑云刑公公并为圣前三大御侍。这后宫的大小事情他管一半,朝廷之上他也打理三分。”
“也就是说他是为皇上卖命?还有别的主子没有?”
“皇上的御侍怎么可能有其他主子,说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刑云公公更加和元妃娘娘走得近,秦裘公公更靠拢皇后。倒是这个言公公完全不偏不倚,唯皇上的命令为尊。”
“那什么地方可以见到他?”苏靖直起身子问道。
朝书皱起眉头,“最近应当不可能吧,言公公被调配管理秀女的事情,听说劳累过度,圣上让他休假去了。”
“他去哪里休假了?”
朝书眨眼,“这个婢子怎么会知道。”
苏靖托腮不语,在这节骨眼儿上休假,分明就是有古怪。他能够休假,说明他要办的事情办妥了,宫中还有人接手他的事情,那么菀蘅就应该还在宫中。
“那么,朝书,最近宫中可有新来的丫鬟侍女或者妃子?”
“主子,您是唯一一个在这三个月内入宫的御妻。至于丫鬟仆妇,婢子就不太清楚了。”
“言公公在宫中都跟谁比较来往?”苏靖不死心地问道。
朝书低头冥思苦想半天,才歉然摇头,“言公公不怎么跟人来往,除了吩咐事情,他话都很少说。如果说一定找出人来的话,可能另外两位公公跟他还有几分交情。”
“这可就难办了。”苏靖抓头,难道自己还是应该去把言午从休假的地方找出来下手。
朝书仰起脸望着苏靖,“什么难办了?”
苏靖一笑,“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先在宫中打探一下,或许其他人知道得更多,实在不行也只有去找那个休假的公公了。
院外,隐隐有树叶落地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就多了那么几分玄妙。
没想到这宫中还有身手这等卓越的夜猫,难怪宫墙内的风不但从未停歇还越来越猛烈。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完全没有妨碍。
“对了,”她把手放在朝书的头顶上,“婢子这个词,在我面前不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