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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搬鼎 ...

  •   时值初春,风和日丽。

      翰林府二郎君明梓轩酒楼顺利开张,上门道贺者络绎不绝,翰林大人明时宁偕妻子郑华冰、二儿媳芮洁颖一道招呼宾客,整个明府几乎忙个底朝天。

      说到明时宁,众人少不得提起他那仨儿女。其长子明羽轩,长相出众,官居两广布政司,早已是今上乘龙快婿之选;次子梓轩,待人处世颇有天赋,深得官家喜爱;小女忆晗,天生丽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上门求亲者数不胜数。其实这小女儿本名“茏轩”,“忆晗”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名字。个中缘由鲜人知晓。兄嫂们也曾好奇相问,忆晗却只浅笑,继而回房静坐,终日滴水未进而沉思,惹得众人再不敢造次。许这明忆晗还算不得性格古怪,却真不喜提起陈年过往,因着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记忆里有个令她至今都牵挂不舍之人。

      明忆晗很喜静,无论何时都乐意独处。明府后院有个“简草园”,里面种植许多珍惜草木,此时百花争艳,犹如小方人间仙境。只如此雅景却以“简草”衬之,岂不可惜?非也。所谓“月圆则缺,水满将溢”,园里花木均是上上之品,若再取上等之名,恐生“月圆水满”之事,故以劣名命之。

      明忆晗一身简装,独自于园中漫步,不知是因这花木争芳斗艳,还是因二哥哥酒楼新开张,内心稍有喜悦,此时嘴角竟微微一弯,笑意舒怀。她本来就长得极美,笑起来更美,再衬上一身雅淡白装,愈是迥出尘表。此时人面花光相互映照,所谓“倾国倾城”,又何足道哉?

      此时丫鬟水儿忽从外头跑进,气喘吁吁近前行了一礼,道:“小姐,打听到了!二郎把楼名定下,不是‘墨馨’,是‘听月’。”

      明忆晗稍有诧异,却一时品不出“听月”有何上佳意境,道:“月只可‘观’,岂有‘听’之理?”

      水儿重重点点头,又道:“据说是一位小郎君所题,小姐您看,”说着,从袖子里抽出题诗宣纸,“这便是那小郎君留下的诗。”

      明忆晗取过来端详一番,随后目露赞赏,却又回过身默默走着。

      水儿摸不清主子心思,只得跟上前去,轻声劝慰:“小姐,‘墨笔丹青扬才气,谐曲醉韵梦墨馨’。水儿还是觉得您取的‘墨馨’好。”

      明忆晗摇头叹言:“‘墨馨’虽好,只怕稍拘泥于文人眼界,且若论起神韵,也确实稍逊于‘听月’。古人常以月圆月缺暗喻人生无常,唯有参透圆缺泰然处世者,方可超出眼界——以‘听’品月,也难怪兄长会如此喜欢。”讲罢,她不禁自嘲一笑。

      水儿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一时没敢多言。

      刚入花园东门,便见一棵青梅树悠然立长,那是多年前忆晗亲手种下之树,每每见之,往事沧桑历历在目。回想当初,联想今日,忆晗不禁感慨物是人非,半晌深深吸气,乃沉吟道:“本在青梅林中留,胜居仙境意未休。无奈今成园中禁,忍看未枯不胜愁。”说罢赏花之心分明殆尽,便是回房,对着那副自己一直珍藏着的童子画像沉思不语。

      那画上童子白衣胜雪,项佩鸳鸯玉佩一对,手持玉箫,明眸皓齿,神韵逼真,仔细一看,左耳上还有两个小小的耳环孔。画上题诗二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童子究竟是谁?府上鲜人知晓。

      转眼听月楼已开张半月,银装少年依旧无踪影,那一百两赏银之事也就一直搁着。只明梓轩并无放弃,仍在派人四下打听。

      这日楼里忽然生事,一醉汉在台阶上与送菜跑堂撞个正着,衣领登时被汤水泼脏,醉汉盛怒之下痛打跑堂,尔后火气未消,不知从哪搬来两个巨鼎,死死堵在酒楼门口,不让食客进出,惹得埋怨四起。掌柜急归急,却畏惧那汉子一身神力,便耐着性子相劝。可任他再怎么赔罪道歉,汉子就是充耳不闻,悠哉闲站,真个气煞众人!

      围观者越来越多,众人对那汉子指指点点,好几个胆大的撸起袖子上前搬鼎,却被那汉子挥拳三两下狠打,悻悻落荒而逃,这下更无一人敢出来替掌柜说话。

      眼见食客情绪高涨,酒楼的跑堂们也赶紧爬窗搬鼎,可惜鼎重千斤,又叫那汉子力阻,跑堂们也没辙,掌柜急得赶紧差人回明府将主子请来。那人应声匆匆离去。

      大街上,一银装少年正悠然信步,偶与身边一对男女仆人交谈几句,彼时看到街上人朝涌动,一时好奇,便与仆人随流而走。

      待明梓轩赶到时,听月楼几乎被围个水泄不通。他费了好大劲才挤到前方,看到楼门被两个巨鼎死死堵住,心里的火气骤然直升。掌柜见主子赶到,赶紧略略说了情况。明梓轩点点头,到底是个理智之人,稍稍平下火气后,便朝那闹事汉子拱拱手道:“适才听说跑堂无意冒犯了兄台,在下给您陪个不是!恳请兄台高抬贵手,把鼎搬开,好让客官们进出。”

      汉子讥讽一笑,侧过身去,有意无意朝地上吐了口淤痰,愣是摆出充耳不闻姿态。

      明梓轩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只须臾,又恢复了原先平和。

      身处人群的银装少年无意间瞥见那个神色,心中不由惊讶:好锐利的眼神,此人该是练过内家功夫。想着回身与二仆相视,那二人亦是发现,都冲着主子点头莞尔。

      只听明梓轩声音稍沉,耐心劝着:“兄台万事好商量,您先把鼎搬开,回头在下自当亲自赔礼道歉。”

      汉子双手环胸,一脸冷笑道:“都说明老板会做生意,今儿跑堂把老子撞伤,不知明老板会赔什么礼?”

      未等主子开口,掌柜已忍无可忍喝道:“你这汉子实在不可理喻!自己喝醉酒撞人才跌倒不说,动手打人也不够,还搬来巨鼎堵死酒楼,真真欺人太甚!你难道不知听月楼乃今上御封天下第一楼么?”

      明梓轩微微扬手,示意掌柜收口。其实他也是有意放任掌柜发火,不然不会让人把话说完。

      汉子见当家的没敢把自己怎样,区区一掌柜竟然朝自己破口大骂,乃涨红粗脸,吼道:“皇帝封的又怎样?就算是天皇老子封的,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银装少年一听这句话,顿时扬起俊眉,一双明澈无比的眼睛里折射出两道冷锐光芒。其身后俩俊仆,脸上亦是写满怒气。

      “公子!”俊丽的女仆叫了主人一声,刚想再说什么,银装少年却轻扬手腕,示意她什么也别做,看下去再说。

      明梓轩见那汉子蛮不讲理,眼神一变,冷冷说道:“这位兄台,说话可要小心点。”

      汉子若无其事:“老子心里有哪句就说哪句,从不在乎!”

      明梓轩眸子里呈现深邃寒意:“看来你是不打算搬了?”

      汉子似笑非笑,近前拍拍明梓轩的肩膀,道:“要搬也行,除非拿一百两银子出来赔礼。”

      一百两银子?真是狮子开大口。明梓轩报之冷笑,轻轻甩开汉子那双粗手,继而拍拍刚才被他搭过的肩膀,仿佛十分介意被他弄脏自己衣服:“无需劳驾。”

      “那好,有本事就自己搬去,老子乐得快活!”汉子说罢双手抱肘,笑得嚣张。

      此刻楼里众人破口大骂,明梓轩心道:这厮蛮不讲理,多说无益,还是搬鼎先。但酒楼里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刚送那被打伤的跑堂去了医馆,只得招呼身边一些年轻人过来帮忙。哪知碍于汉子淫威,围观百姓竟无一人敢应。

      其实这明梓轩确实身怀绝技,搬鼎不过小事一桩,但授业恩师曾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人前露武。故才假意招呼帮手,熟料竟无一人应承,他也不由犯了难。

      此时,人群中却传来一个声音:“搬鼎的粗活何需明老板亲自动手?在下愿意代劳!”

      众人都沿声望去,只见说话者是个二十来岁的俊气青年,旁边还站着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女子。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银装少年身边的男仆,名唤张敬思。

      明梓轩见那人一脸正气,目光明锐,又有长剑傍身,料想应是功夫行家,若他肯帮忙,倒是天助我也。又定神一看,只见那人身边竟还站着一个熟悉的银色人影,梓轩眼中一亮,惊讶不已:是他?是那为酒楼题名之人!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张敬思已走巨鼎旁边,一手拍拍鼎,侧着脸对闹事的汉子说道:“这鼎太轻了。”

      “轻?”汉子怒目圆睁,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一番,不屑一笑,道,“就怕你使尽吃奶的力也搬不动。”

      明梓轩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眼前青年人功夫底子可不一般,只朝汉子一笑道:“我看未必。”说着回身又朝张敬思一拱手,先示谢意。

      张敬思欠身回礼。

      汉子却认定眼前人是个胭脂小生,虽身上配剑,但腰肢如柳,臂上又无几两肉,力气铁定好不到哪去,遂双手环胸,满不在乎道:“好,有种就搬给老子看看!不过,”他说着冷笑一下,“搬不动的话,可别急着走人,多管闲事的总要付出代价。”

      张敬思莞尔问道:“你想怎样?”

      “给老子磕头赔礼。”

      “我若搬得动呢?”

      “老子任你们处置!”汉子似乎很具豪气。

      “你不后悔?”

      汉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干嘛后悔?”

      “甚好。”

      一旁的明梓轩自知胜券在握,全然放下心里原先的石头与火气,朝张敬思拱手道谢:“有劳这位兄台!”

      围观的人都屏上呼吸,紧张看着。只见张敬思微微颔首,继而转过身去,暗运三层真气于右掌,朝两个巨鼎左右轻轻一拍——“哄哄”!两个巨鼎刹时一左一右被拍移至酒楼大门两端。

      在场的人大都傻了眼:怎么可能?闹事的汉子更是惊愣,张开口大半天却说不了一句话。

      这时,里头食客们一下子冲了出来,冲着汉子狠狠就骂。要是依汉子以往性格,恐怕早就动手把这群人打个头破血流,但现下众怒高涨,又有个高手在场,真动起手来,自己定是吃亏,遂忍着气转身灰溜溜欲走。不料却被银装少年身边的女仆拦住去路,问道:“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么?”

      汉子满脸通红,提着嗓门吼着:“让开!”

      身后却传来张敬思那把不冷不热声音:“你自问走得了?”

      汉子心里一咯噔:确实,莫说现下人多挤得厉害,就算眼前没有这些人,自己也恐怕走不了。唉!谁叫那小子功夫底子比自己好上几十倍呢?这下不认倒霉也不行。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回过身来,勉强撑着底气,问道:“你,你想怎样?”

      张敬思一笑,走到明梓轩身边嘀咕了几句,跟着又附在银装少年耳边说了几句。

      汉子见了,越是发慌,道:“你……你们想怎样?”

      见那汉子气焰不足,怒气未消的食客们顿时火气更添,叫骂个不停。明梓轩心中怒气已消,故意退居一旁,吩咐掌柜跟去医管看看那跑堂伤势如何。

      一直不出声的银装少年这时总算对汉子淡淡开了口:“之前,你不是说任由我们处置么?”语气很平静,只他说话时那深邃眼神和逼人气质,却叫汉子几乎难以正视。

      汉子自知理亏,吞吞吐吐,没敢做声。众人越发怒视着他,骂个不停。银装少年倒是十分平静,落落大方进前两步。汉子却被他的雍容华贵逼得连连倒退。

      少年见之,微微一笑。

      众人本来情绪高涨,但见那美貌少年徐步走近,心里顿生莫名敬畏,乃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场面渐渐静了下来。

      只见那银装少年合起手中扇子,悠然说道:“你这汉子适才口出狂言,冒犯上苍与今上,我等要你——朝东三拜,朝北三拜,再向适才被你困在里面的人三拜,你可愿意?”

      汉子支支唔唔,不敢回应。众人看他如此,都不约而同地喝着他:“下跪磕头!”声势动天。

      迫于众怒,汉子实在不得不低头下跪,乃东三拜、北三拜,再给众人磕上三个头,随后立刻起身想走。

      “且慢!”明梓轩突然叫住他。

      汉子腿脚一软,转过身时禁不住一踉跄:“你、你、你还想怎样?”

      明梓轩笑得爽朗:“你忘了带两样东西。”说着指了指大门口那两个巨鼎。

      汉子怔了怔,一咬牙,大步上前,一手抓起一个鼎,在众人嘘喝声中,踉踉跄跄地离开听月楼。

      明梓轩见问题已解,便说了几句漂亮话安抚受困食客,又免去他们进楼吃喝费用,才算真正平息众怒。众人转怒为喜,渐渐散去。

      那银装少年主仆三人也正准备离开,却被明梓轩叫住:“公子请留步。”

      少年三人回身,只见明梓轩又招呼了几个酒楼帮工过来,在他们耳边吩咐了几句,待帮工们连连点头应承而去,梓轩才近前作揖道:“公子两次解难,在下不甚感激。今已让人设席,诚请三位屈尊上楼吃几杯水酒,好让在下寥表谢意。”

      少年道:“举手之劳,何足言谢?且我等有事在身,不宜久留,兄台好意,在下心领。”

      明梓轩想了想,道:“既是有事在身,在下也不敢耽误。”说着示意方才一名跑去办事的帮工过来,那帮工赶紧拽紧手里的布兜近前,又毕恭毕敬呈了上去。

      少年看着不解,明梓轩解释道:“上次公子为酒楼取名‘听月’,今已取用多日,这是纹银百两,公子请收下。”

      少年淡笑,摇头推辞:“当日随兴胡兜,承蒙错爱才使‘听月’荣登大雅,今若收下这些,只怕日后心里要惭愧了。”说罢就要告辞。

      明梓轩急了,赶忙跟上去道:“公子才华横溢,受之有余。”

      少年笑颜如花,脚步迈开,去意已定。那二位俊仆亦大步流星如影随形跟了上去。

      明梓轩望着他们背影,知道挽留不住,只好大声说道:“公子既不肯受宴,又不肯受礼,那恳请留下尊姓名,好让在下日后有个念想。”

      少年虽头也不回走着自己的路,却笑应道:“言欣云,言必由心,自得欣然,富贵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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