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双飞》飞血狼

1、第 1 章

　　清渺的琴声在幽深的园林中回荡，似在耳边，却又不见抚琴人，长孙无忌的脚步从急到缓，轻轻的在抚琴人身后顿住，笑，轻声道：
　　“多日不见，秦王殿下的琴艺愈见精益了。”

　　抚琴人收回手，起身笑道：“无忌也是越发神出鬼没了。”

　　“若非是世民弹得太入神，又怎会发现不了无忌的行踪了。我刚入府，就听尉迟兄弟他们在议论大清早的秦王好雅兴。你还未全好，这里的风大，小心着了凉。”
　　他的话里略带着怪责之意，更是抖开披风为他披上。

　　那人仍是笑了笑，长孙无忌牵住他伸出的手，牵着他往回走，这是前些日子做惯的，此时本无必要，两人却还有心无意的保持着，只听他道：
　　“大哥向父皇推荐元吉出征突厥，我也向父皇说了大哥去府中赴宴中毒一事，父皇今日会召我们兄弟三人相询，”说到此，他顿了顿，问道，“无忌，你觉得我做得可对。”

　　说是问，他用的却是叙述的语气，长孙无忌笑道：“世民已有了决定，何必再问无忌。”
　　“论血缘，他们是你最亲的兄弟，论形势，他们是你最大的障碍，是你不得不除之人。”

　　那人点点头，忽然道：“我知这一切都是元吉的主意。”

　　长孙无忌不禁皱起了眉：“只怕到时，你愿当他是你大哥，他也不会再当你是他二弟。”

　　待要再说，忽听侍卫报道：“太子求见秦王殿下！”

　　长孙无忌微行一礼：“无忌会竭尽全力，为殿下留下太子殿下。愿殿下心愿得偿。”

　　李建成靠在床上，他的头还是有些痛，偏偏昨晚的事还记得很清楚，他记得元吉给他喝了杯茶，然后，……想到此，他的头更痛了。

　　他低头看看，罪魁祸首的赖皮蛋还在呼呼大睡，他拉过被子来掖紧，不想让风钻入被窝里惊醒那人，那人却还是醒了，眼神闪烁的模样与他一贯的敢作敢当非常不符。

　　“元吉，大哥，从未防过你。”

　　那人尚未回复清明的黑眸猛然一惊，倔强的看着自己，李建成笑笑，拨弄着他的发：
　　“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

　　那人松了口气，坐起身望着他：“大哥，你怪我么。”

　　李建成不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那人披到颊边的长发，
　　“用这法子，累着的可是元吉。”

　　那人这才露出笑容来了，恶意的道：“那下次换大哥累着好了。”

　　“你，你啊……”
　　李建成无奈的吐了口气，将人搂了过来，心中盘算着另一桩事。

　　世民眼疾并非无药可医，只怕他能看见的第一桩事，便是对付自己，似乎李元吉想的也是这档子事儿，只听他道：“大哥，二哥看不见了，我向父皇说，你荐做我统帅出征突厥。”

　　“胡闹！”李建成骇道，“世民才刚向父王告状说我下毒害他，此时出征，不是向人昭示要夺他兵权么。”

　　没想李元吉却道：“正是如此！我正是想借此握住二哥的兵马，然后趁机除掉他。”

　　李建成已是浑身发冷，他似乎已看到身边鲜活的人成了具冰冷的尸体，他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压住心头的恐惧，淡淡的道：“元吉，再陪哥哥几天，你暂且回封地去吧。”

　　他本是一片苦心，没想到听到此话，李元吉跳了起来，大怒道：“我便知你还在怪我的，你就当我就是个混帐东西！要眼不见为净！”

　　李建成忙扶住他的肩，安抚道：“你冷静些，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触手滑腻，才发现对方未着寸缕，他面上一赧，拉起被子将人裹住，那人却不领情，一把扯了开，叫道：
　　“你要过河拆桥！你心中的是二哥！是无忌先生！你借口赶走了我，是要去与他们相会！”

　　他也不是真心这般说，只是想像往常那样得到大哥的温言相哄，却见他大哥静静的望着自己，忽的起身披衣下床。

　　“算你说对了，我正是要去见他们，你休息休息，就回封地去吧，原想多陪你几天，话说开了，就没这个必要了。”

　　李元吉气势一瘪，他想说追悔的话，却又因一贯强横惯了，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用力穿着衣服，抓着外衣出了门去，像只斗败的公鸡。

　　李建成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他优柔寡断了一辈子，这是唯一下定决心的一次。

　　在秦王府见着长孙无忌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感意外，有能之人自当聚集在二弟身边，他不觉得愤怒或者自卑，只觉深深的疲惫，如果上天没有给他们家这么大的机遇，又或是自己没有一念的虚荣，没有一瞬的凶念。

　　“建成能力不及二弟，却不思己过，反妒火中烧，做出手足相残的不齿之事。”
　　“过往种种，皆是建成一人所为，一人承担，元吉年幼无知，望二弟能念及手足之情，保他一生衣食无忧。”
　　“望先生，能在二弟面前美言几句。”

　　长孙无忌只是听他说着，待他再寻不出讨好的话来，这才不紧不慢的道：
　　“太子有想保的人，无忌也有要保护的人，今日太子不请自来，想必已有准备。”

　　他命人上了酒，盘中有两个壶，两个杯，他各自斟上一杯，又道：
　　“这两杯酒，一杯让人永睡不醒，一杯让人忘却前尘，饮下都可保齐王一生平安。”

　　李建成长叹一声，这果然是报应么。他拾起一杯，送到嘴边，
　　“叫世民记住答应我的话，若要反悔，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他一口饮进，忽听长孙无忌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无忌不妨直说，听说齐王欲入宫觐见，秦王正在恭候。”

　　李建成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瞪着长孙无忌，双目几乎迸出火来。
　　“长孙无忌，你，你们，！”

　　若不是事态紧急，他早已挥剑将此人斩于剑下，他冲出门去，抢了匹马直朝玄武门而去，呼啸而过的风声似乎化作了长孙无忌最后的话：
　　“世民不想失去你这个大哥，无忌却知太子不能失去齐王，无忌成全你们，做对鬼鸳鸯。”

　　他招来玄武门执行禁卫总领常何，一问之下齐王已入了去，再一问，秦王尚未进宫，这常何是他亲信，想来不会有假，他松了口气，仍是打马行去，待追到临湖殿，不远那人不是元吉又是谁。

　　不同于平常，那身影萎靡得很，马蹄一笃一笃，颇没有精神。他的胸中一阵空溃的痛，正要唤他，心头突然警铃大作，急道：“元吉！回来！回来！”

　　马上那人听见人唤他，茫然回过头去，四面八方骤然围上人来，带头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倒也不惧，拉开弓搭上箭，嗖嗖嗖对着那人就是三箭，口中恼怒道：“好啊好啊，我叫你下手你下不了手，如今的兄弟可没人有你的好情意！”

　　他嘴巴厉害，手中却不怎么厉害，连着三箭都没射中，他见情势不对，掉马就跑。

　　那边的李建成已看得心惊胆战，大叫道：“世民！世民！都是大哥的错！你放过元吉！”

　　突然听得一声惨呼，李建成大叫一声“元吉！！”
　　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扑上去抱起的是软软沉沉的身体，一支箭插在他的胸口，温热的液体不断的从指缝里渗出，怎么捂也捂不住，李建成的喉头一暖，一口血涌到唇边。

　　元吉一定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想吓到自己，他还在记恨昨天的事，
　　“元，吉”满眼满眼的血，这也是个玩笑不是么？

　　“李世民！我已服了毒，我以一命换你一生不幸！我求你，元吉还有一口气，你救救他，救救他！”

　　也许是长孙无忌的毒药起了效，胸口溃烂的疼痛迅速漫延他全身，可这又哪及心痛。

　　他看着二弟平静无波的脸，他看到二弟拔出剑，猛然扎入元吉的腹中。

　　李建成叫不出声，一口血涌出口来，唯一能做的仅是死死的握住剑刃，不让他再深入一分，混沌沌的全不觉得痛。长孙无忌说，“让你们做对鬼鸳鸯”，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啊，与元吉何干？

　　“李世民，你要太子之位，我给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求求你，世民，秦王殿下，饶了元吉，饶了元吉……”
　　他跪下身去，不住叩首。

　　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大哥，他抬起头来，看到二弟望着自己的眼中竟带了丝眷恋，薄薄的泛气了水光，他愕然，待要再看，却见他侧了身去。
　　“你们走吧。”他轻轻的说。

　　暗中目睹这一切的人微微一叹，分众而来，带着一贯的笑意。

　　他径自走到奄奄一息的齐王面前，看了他片刻，忽然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微一使劲迫他吞下，却见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涌出，不多时便没了气息，太子哀嚎一声，扑了过来，未近一步已软软倒下。

　　你不杀太子，偏杀齐王，无忌却容他不得，为你解了心头大患，却只为，嫉妒二字。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早登乐土，无忌恭送太子殿下，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