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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随风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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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钥匙打开大门,目之所及的一切对于沐风来说都是既陌生又冰冷的。他对这个家,或者只称之为房子更为恰当的地方,唯一的印象是他爸昨天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对着房子指了指,甚至都没亲自带他进来看一看。
许是太久没住人,房子里隐隐透着一股霉味。沐风把门窗都打开了,先给房子通通气,自己则屋前屋后的转了转。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栋比自己年纪还大的房子,整体来说它是好看的。白墙红瓦,楼上楼下,大块的落地窗还有围墙圈起来的自家小院,就连院门口那扇铁门,也能通过现在生锈的样子看到它当初不错的模样。
他能想象出,在二十多年前的乡村里可以住上这样的房子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不怪那个傻女人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还要给他生孩子。但逝者已逝,遗憾、惋惜、责怪、质问……都是没有用的,这些情绪既追溯不到源头又得不到解答,那不如就同她一样,随风去吧。
沐风人生哲学之一——人有远虑,必然抑郁。因此,为那些看不清抓不着的头绪而徒增烦恼是没有必要的,还是解决眼前能看得见抓得住的事更为实际,比如这不知不觉沾满了手的灰。
说真的,昨天李叔说要来提前帮他把房子收拾一下的时候沐明远不同意,沐风一直以为那是他爹跟李叔两人在他跟前做戏呢,没想到,沐明远同志再一次说到做到——自己住的地方让他自己打扫。
没时间过多感慨,这些年其他没学到,但是认清现实并让自己快速适应且同时在当下的环境里尽可能地过得最好,是他掌握的最实用的本领。
沐风抬头看了看快要偏西的日头,觉得自己得马上行动起来了,不然晚上睡哪都不知道。他很了解自己,明白他不是一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随处潇洒躺下的人。他拿出一根皮筋把脖颈处的头发随手扎了起来,扯开了家具上遮挡的白布……
傍晚时分,程驰月应程爷爷的要求来叫沐风吃晚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门窗大开,灯光透亮,所有家具一尘不染,地上还有拖把留下的痕迹,而沐风站在屋子中央,正单手撑着腰微微点头,疑似是在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表示肯定,脸上还挂着那种农民伯伯面对自己忙活了大半年的地里长出了金灿灿的稻穗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喜悦之情同款表情。
程驰月眨了眨眼睛,既对眼前的劳动成果感到不可置信,也对劳动人民的表情感到不可置信。震惊过头甚至忘了发出声音,导致沐风转过头的时候突然被门前的人吓得惊叫着往后一退,这一退直接导致他一脚踩到水还没干的那块地板上,再导致他那条腿猛地往后一滑,最终直接导致他被迫表演了一个原地劈叉。
饶是程驰月再八风不动,也被眼前这一连串的变故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还好他反应快,趁沐风还没完全劈下去之前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搂住了沐风的腰,然后接下来的一瞬间,同时产生了两位残障人士——瘸了腿的沐风以及被沐风在耳边嚎的那一嗓子震聋了的程驰月。
餐厅里,程爷爷看着程驰月一手楼着沐风一手揉着耳朵走了进来,赶紧上前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是?”
程驰月本想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奈何沐风是个急性子,对着程爷爷噼里啪啦添油加醋并含着一点告状语气的全给抖了出来。程驰月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黑着脸不置一词,把沐风放在椅子上,然后兀自盛饭去了。
等程爷爷给沐风大致检查完,程驰月也已经把碗筷给沐风全都摆好了。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正准备开吃,却发现大少爷不错眼地盯着他,手上却一动不动。
程驰月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里,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了,要人喂你?我记得你扭到的可不是手。”
沐风颇为无语地把手摊开:“看到了吗?”
“什么?”
沐风轻哼一声:“我记得你震到的也不是眼睛啊,”他把手伸长杵到程驰月跟前,“这双勤劳的双手,干了一下午的活,这上面全是细菌啊,细菌。”
“所以?”
“所以我要洗手,还要洗脸。”
程驰月:“……”
他长叹一声,认命般默默放下碗筷,站起来准备把大少爷扶去洗手间,奈何刚起身,大少爷又嗷了一声,程驰月下意识松开手捂住耳朵,大少爷咚地掉回了椅子上。程驰月瞥到沐风瞪向自己的眼神,放下手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转身出了门。
沐风瞪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人又干什么去了。算了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他双手互相拍了拍,准备就这样吃,但是手貌似不太听使唤,半天也不去拿筷子。
在脑子和手较劲的间隙,眼睛看到程驰月端着一盆水又进来了。他搬了一个凳子放在沐风跟前,又把水盆放在了凳子上,还递给了沐风一张……洗脸巾?一次性的那种?
沐风脑子空白了一瞬。
半天没见人伸手,程驰月不耐烦了:“接着。”
“哦。”沐风还不太清醒,“干嘛啊?”
洗脸巾能干嘛?程驰月觉得这人问的问题简直蠢得莫名其妙:“你不是要洗脸吗?”他视线下移,“还要洗你那双干了一下午活全是细菌的勤劳双手。”
沐风:“……”
饭后,一条腿还不太方便的沐风又被程驰月搂着送了回去,程爷爷让他就在家里住,方便照顾,被沐风礼貌地谢着拒绝了。
“你能不能别搂我腰?”
“刚刚搂你胳肢窝,你说痒。”事儿怎么那么多?
“你直接揽着我的肩膀不行吗?”
“揽着肩膀不好使力,对于自己的体重,你心里没数吗?”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胖?”
“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说清楚!”
程驰月长吁一口气:“我说你重,没说你胖。”
“那不就是一个意思?”
“不是。”
“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
“没有。”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程爷爷坐在院坝边上看着他们笑了。真好啊,年轻人就应该跟年轻人多在一起,天天守着我一个老头子,孩子都没年轻人的活力了。
沐风洗完澡出来,程驰月又来了,并且正在卧室给自己铺床。
沐风斜靠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条毛巾不停地擦着头发,嘴上也没停:“哇,这么贤惠啊?”
程驰月斜了他一眼:“害你腿受了伤,我很抱歉,不过我会负责的。”铺完床,他又把蚊香液插在插座上,打开电风扇对着床尾摇了起来。“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拿。”
沐风摇了摇头没回答,只问:“为什么这房子二十多年没人住,家里却有这么多不算老旧的电器,你知道原因吗?”
程驰月看了他一眼:“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房子不是二十多年没人住”他把风扇的位置又调了调,“沐叔几乎每年都会回来一趟。”
每年都回来?这倒是沐风不知道的事。不过,“程爷爷不是说他回来都住在你们家吗?”
程驰月调好了风扇的位置,又去把蚊香液的开关打开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站直身体对沐风说:“看时间长短,如果只待两三天的话,就会住在我们家。”
意思是还有比待两三天更长的时间?呵,每年都回来,但从来没说过。也是,他今天打扫的时候就发现了,屋里落的只是一层浮灰,并不像空置了那么多年的样子。还有早上的时候,他爸让他先往山下走,而自己又独自在坟前多待了十多分钟。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沐风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在不知是第几次扯过床头的纸巾擦额头的时候,他一个弹射坐了起来,非常怨念地望着那台呼啦呼啦只有响声没有凉风的风扇。
他可能是热傻了,随着风扇一起左右摆头了几圈,自言自语地说:“又吵又不解热,你也知道自己很没用吧?就跟......”算了。
沐风此刻有那么一点后悔没有听程爷爷的话留在他们家过夜了。他就不明白了,既然那么多电器都买齐了,沐明远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买一台空调?
实在睡不着,沐风干脆坐起来打开电脑想找一部电影看,按了开机键猛然想起家里没网,沐风把笔记本一合,气得摔了一下鼠标。他更不明白了,家里连咖啡机这玩意儿都有,沐明远为啥就不能把基础的网络设施装一装?都5202了,家里没有WiFi,这像话吗?
最后实在没办法,沐风只得搬出一把椅子一瘸一拐地去了一楼的院坝里乘凉。别说,这破地方哪哪都不好,但看星星是一绝。沐风以前写生的时候,偶尔也会去山里住两晚,但没有哪座山的星星有这里的漂亮。
他放松身体靠向椅背,慢慢地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松弛与宁静。其实,这地方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个屁啊,伴随着啪的一声,沐风忍无可忍:“啊~~~”
大半夜,程驰月还在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突然好像听到了沐风的声音,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哎,这两天被这位少爷折磨得都有幻听了。
第二天一早,程驰月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老一少的声音。
程爷爷:“你说那个草药啊?哎哟,小月亮还没起呢,等他醒了给你拿啊。”
“好的,谢谢程爷爷,那我先抹点药膏吧。”
昨天晚上睡得太晚,程驰月翻了个身想再睡会儿,但今天的光线似乎格外刺眼,透过窗帘缝直接射到了床上,他眯了两分钟实在睡不着,也跟着起来了。
出门正好看见沐风坐在一个板凳上,他捞起一条裤腿正埋头涂着药,原本遮住脖颈的头发挽起来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球,像个兔子尾巴似的,露出来的脖子细长又白净。腿上果然新添了好几个包,这人估计没忍住又上手了,血痕触目惊心。
程驰月走到沐风跟前,手一伸:“给。”
沐风听到声音后,坐直身体从程驰月手里接过草药,又抬起头看了看程驰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你多说几个字是会牙疼吗?”
“不会。”
“那你——”
程驰月一本正经:“会嗓子疼。”
沐风:“……”我信了你的邪。
接下来的几天,沐风与程驰月倒是都安安分分的,当然这主要取决于两人几乎没打照面——程驰月好几天没回家了。
这一天,沐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想程驰月了,这当然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可要是程驰月再不回来,他觉得自己会瘦几斤。
他其实是个看着娇气实际上很好养活的人,适应力极强,随便扔在哪里也不至于饿死。沐明远估计也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会随意把他丢回来吧。
沐风有一人生准则——不会做饭的人没有资格挑食,实在不能下咽的除外!
很不巧,这实在不能下咽的,恰好包含了辣椒。又很不巧,程爷爷做饭只有放辣椒的菜味道还行,不放辣的吃起来就是四个字——没盐没味。
沐风确实不挑食,但不挑食不代表没有味觉。程驰月不在的这几天,他只能靠程爷爷按当地话说“过了火烟”的手艺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这天中午,沐风尽力压制,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程爷爷,程驰月最近去哪儿了啊?”
程爷爷摘着菜,回道:“哦,他啊,他去县城看小星星去了。”
“小星星?”
“哦,就是他弟弟。”
沐风也顺手拿起一根菜学着程爷爷的样子掐掉一截:“他还有个弟弟啊?”
“哦,你不知道这事吧?”程爷爷放下手中的菜,眼睛盯着院坝里的草药,说,“他今年刚中考完,听说考得还不错,这不,小月亮掏钱让他跟着同学出去玩了一圈。听说前两天刚回来,所以小月亮看他去了。”
“啊,这样啊,那他们兄弟俩感情还挺好。”沐风并未追问为什么弟弟旅游完不回家而是程驰月去县城看他。
又过了两三天,程驰月终于回家了。程爷爷在吃饭的时候打趣问他这一次怎么舍得待那么久,程驰月只是说有些事要一并处理。虽然他表情不丰富,话语也不多,沐风还是能感受到,他是开心的。
看来,兄弟俩感情是真的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