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杂货铺》林夕隐

2、第二章

　　最终，还是张晓把吐得连咳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文斌扶回了七队的宿舍里的。临到走时，文斌忽然拉住张晓的衣角，无力地说道：“总是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你今儿个好好歇着吧，明儿我再来看你。”

　　“谢、谢谢……”

　　张晓伸手轻轻揉了揉文斌的头发，温柔地说：“和我不用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找我啊。”

　　文斌放开了张晓的衣服，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拒绝道：“我自己能行，不用你帮忙。”

　　这么直白的拒绝，张晓一下子有些难堪，好像是他怪自己多管闲事了一样。张晓悻悻地收回手，还是说道：“那你自己多保重，我走了。”

　　文斌没在说什么甚至不连看都不看他，张晓隐约有点小沮丧，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文斌躺在床上，用手摸了摸张晓揉过的头发处，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门口。

　　再说张晓，走在路上贼郁闷。从地上捡回了碗，回到队里之后更郁闷了——大家早已经把剩下的肉都分光了，只给他剩了一小碗汤脚。

　　张晓用木勺乘了些干净水，把捡回来得兔肉冲了冲，丢进汤脚里就着馒头只吃了个七八分的饱。回来晚了，大家伙的也是看在是张晓的份上才给他留了这么多给他，要换做别人估计得饿肚子了。

　　张晓把碗底仔仔细细地又舔了一遍，才出门用水随便冲了冲放回架子上。

　　睡前屋里不知哪个兄弟突然提起白天张晓送文斌去医院的事，大家就都来了兴致讨论起文斌来了。

　　原来文斌的父母原先都是学校的老师，他母亲还曾经是他父亲的学生。后来□□的时候，他爸爸死了，他母亲就带着文斌和他弟弟改嫁给了别人。
　　对方要让文斌和弟弟改姓，文斌的爷爷奶奶不乐意，又把他俩领回去自己养了。也许就是爷爷奶奶给惯得，文斌才那种脾气。而且脾气差还不说吧，身子骨还娇气得不行，一个大男人体质比姑娘家还差，隔三岔五地就生病请假，所以队里也很不待见他。

　　张晓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讨论的人里面最起劲的莫过于陈栋梁了，可张晓看着他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心里就老大不舒坦，干脆蒙了被子倒头就睡。

　　第二天是合作收割的日子，头天就是派文斌去邻村去商量这事的。
　　广播里分配了工作，张晓提着镰刀正往外走，路上刚好听到几个七队的人在前面议论，说是文斌又请假了，算来他这个月的工分肯定达不到之类的……

　　张晓在原地愣了一下，转了方向找队长去了。张晓跟自己的队长请了假，又跟七队的队长说这天替文斌去干工分，谁劝都不听。

　　晚上收工的时候，张晓最后一个才走。大家累了一天，都蔫得像火烤的菜叶子一样。张晓却反倒觉得比平日里干活还轻松，如果天一直不黑，他肯定可以干到明天一大早。

　　张晓哼着解放歌，颠着步子往回走，大老远就见着文斌竟然抱着一个绿色的水壶站在村口的路边上，嘴角一扬，三步并作两步地就窜到他跟前。

　　“你在等我吗？”

　　本以为文斌会对他千恩万谢，张晓连客套的话都想好了，可谁知文斌眉头一皱气道：“谁让你请假去替我上工了？”

　　文斌的声音引得很多人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大多指指点点职责文斌这人太不识好歹了，文斌全不搭理。

　　张晓也一时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支支吾吾地说道：“啊？我……”

　　“你挣的工分我明天挣还给你！”说着把怀里的水壶塞到张晓手里，“天热，把水喝了。”

　　张晓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呆呆地接下水壶，文斌又给他揭开盖子：“已经放凉了。”

　　下工之后，队里的开水都很紧张，张晓一般回去时候都只能赶上喝点没烧过的井水。那时候张晓一般就安慰自己说，除了有股子土腥味儿，其实井水没什么不好。
　　“你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送水么？”张晓有些期待地问道。

　　“谁给你送水？！我是站在这里等你，怕站久了口渴才带的。带多了，没喝完，你要嫌弃，就别喝。”文斌脸扭向一边，不高兴地说。

　　张晓把水壶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地一下子就喝光了里面的水，用手袖一抹嘴，笑呵呵地说道：“我第一次喝道这么好喝的水！谢谢你！”

　　“什么好不好喝的，都是从同一口井里打上来的水。” 文斌接过空水壶，转身就往回走。

　　“呵呵。”张晓就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看着文斌走进七队的院里才颠儿颠儿地回了自己队里。

　　第二天，张晓起了个大早，心情倍儿好，见谁都乐和着打招呼问好。上工时候，张晓特地去问了七队的人，听说文斌没请假才放了心，四下张望起来，这一望还真让他看见文斌了。

　　文斌逆着人流，反倒往村里走去。张晓忽然想起头天文斌说今儿个要还他工分来着，他一拍大腿小跑着追了过去。

　　“文斌！文斌！”

　　“张晓？”文斌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着张晓。

　　“你去找队长？”

　　“是啊，昨天咱说好了今天我还你工分的。”

　　“别介，算这么清多生分啊。”

　　“咱又不熟，本来就生分。”说着，文斌抬脚就往前走。

　　张晓摸了摸鼻子，眼珠子一转，又追上去说道：“这你替我干工分，那我干什么去，我也替你干工分去？”

　　“谁要你给我干！你就请了假跟宿舍里歇着，要嫌没事做就上山去倒腾你那些工具，你不是最喜欢上山打猎了么。”

　　“我这好胳膊好腿儿的，又没生病，队长不可能准假的。”

　　“这……”

　　“你看不然这样，哪天我生病了你就替我去挣工分，现在先欠着。”

　　“不行。”

　　“就这么着吧。我觉得你昨儿个给我喝的那水特别好喝，你有多的时候就都给我吧，就当欠着我工分的利息吧？”

　　文斌咬着下唇想了半天才说：“那好吧，你最好能快点生病请假。”

　　“呵呵，我记下了。”

　　后来，文斌总是提前回去把张晓的杯子灌满了水，虽然有时候见不到文斌，可看着那水他就觉得高兴，这水也仿佛比城里的还好喝。

　　过了农忙，每天的任务就少了很多。一来二去，张晓和文斌也熟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张晓总觉得文斌对自己和对别人是有些不一样的。而每每想到此，张晓总是觉得心里有点甜甜的。

　　这天难得有眼光明媚的日子，虽然天气还是一样的冷，可是看着金黄金黄的阳光，还是有种暖和的感觉。在山上又是一无所获的张晓躺在向阳的坡面上，看着西斜的太阳，心里算着春节回城的日子。

　　这时候，一个人影挡在了他脑袋上方，张晓一看竟然是文斌就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大冷的天，你怎么跟这儿躺着？”文斌皱了皱眉。

　　“呵呵，今天没抓到什么东西，时间还早就在这儿偷个懒了。”张晓用胳膊肘支起身子，仰视着文斌。

　　“差不多是冬天，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都过冬去了。你以后别总往山上跑了，等下了雪山上危险，出了事还要劳烦别人来救你。”文斌低着头看着张晓，干脆坐在他旁边。

　　“恩。”张晓听着文斌的的话，他知道他是关心他，脸上止不住的笑。

　　文斌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向远处的树，问道：“以前你带给我的果子就是从那些树上摘得么？”

　　张晓偏头看了看文斌看的方向，说道：“不是，这种树的果子吃不了。那阵子我是在东边的地方摘的。”

　　“哦。”文斌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

　　“现在这时候应该早没果子了，等明年又长出来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摘！”

　　“恩。”文斌还是看着树林，不肯回过头看张晓。

　　张晓躺回原处，看着文斌的背和后脑勺，忽然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在奶奶家、终于盼到了过年在村口看到了父母模糊的身影的时候。

　　文斌终于觉得树林子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转回头看了张晓一眼，竟然也一倒身子躺在了张晓旁边。

　　张晓心里很是惊讶，文斌洁癖得在外面连田埂边都不坐，今天不仅坐在了地上甚至还躺了下来。张晓不敢转头，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看着他，他离得这么近，近得就仿佛是一转头他鼻尖就会擦到他的脸一般……

　　就在张晓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从来不笑的文斌微微撇了撇嘴、眼神迷离地看向远处，他说：“好美，如果时间就这么停下来，该有多好……”

　　张晓忍不住转过头看向文斌，可惜自己的鼻尖离他的脸还有一大截距离，碰不到……

　　张晓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文斌的侧脸，看着他长长地睫毛，看着他高高的鼻梁，看着他美好的一切，轻轻地说道：“是啊，要是能永远停在此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