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态》一页苏

1、一

　　我十二岁时，死了爹没了娘，孤身一人来到洛家庄。洛家老爷和夫人以前受过我们林家的恩惠，故而现在照顾恩人之子在他们眼中也是理所当然。
　　我并不排斥洛家父母的温柔，可是眼前这个笑如春风、神情温柔的青年却让我下意识地抗拒。
　　我讨厌洛汀然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可能是天生的气场不合，洛汀然每次外出都会给我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借此‘讨好’我，可我却总是不领情，对待他很是冷漠和敷衍。在外人眼里，我一个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小孩，居然敢这么不识相？
　　洛汀然对我照拂有加，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我与他相处时，总是浑身不自在。特别是他对我笑的时候，我顿感毛骨悚然，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儿汗毛直立，当然我是不敢对着洛汀然嚎叫的，我只能找个借口离开。
　　他虽然在人前总是笑意盈盈，待人温和有礼，对方大多受宠若惊，对着洛汀然称赞连连。
　　他们都是瞎子吗？还是装作不知道？洛汀然那双眼睛中，真的有笑意吗？为什么我看到的是冷若霜寒？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我每日就待在庄园中无所事事。我本来就没什么伟大的志向，或许爹娘还在世的话又会骂我没出息，他们一直指望我继承林家的产业。可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现在他们两人都离我而去了，林家家业也被亲戚们分割殆尽，哪还有一丝一毫留给我的呢？
　　只是我并没有多少遗憾，反而有些解脱。不需要再为继承家业苦学经营而烦恼，到了洛家庄，我也可以安安稳稳一辈子，呆在这儿做一只米虫。
　　确实和爹娘说得一样，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草包废物。
　　像别人，长时间待在这深深庭院中，早已烦闷不已，或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听曲看书种花之类的……可惜这些我一窍不通，也没兴趣。
　　那总得有个会说话、给人解闷的伶俐小厮吧？
　　也没有。
　　原因有二。初来洛家庄的时候，我是有几个贴身丫鬟和小厮服侍的，但后来我发现，这些人都是洛汀然的眼目，否则我每次与洛汀然见面，他一个常常在外的人怎么会对我起居如此了解？
　　另一个原因，我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除了父母，我谁都不亲近。
　　不过，长久如此，我也难免感觉寂寞，都没什么人说说话，真是无聊……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
　　可转念一想，我这样的畸形怪胎能侥幸成活，一生下来就是少爷命，没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十几年下来活在别人的庇护下，已经比别人幸福太多了。
　　我得知足啊。
　　——
　　这一天，我破天荒地走出了院子，漫无目的地在外游逛着。我来到洛家庄快一年了，说实话我都没好好看过这处到底怎么样。
　　这花，怎么开得这么好？我娘以前总喜欢种花，可那都是瞎倒腾，最后还是得由下人们来悉心照料，好歹是活了下来，开得也不错。可如今一对比，这些花自是美上千倍万倍，就连养在池中的那几尾锦鲤都是圆滚滚的。洛家人有钱，连鱼儿都这么肥？
　　我蹲在池子边默默看了许久。
　　心情依旧烦闷，干脆跑到一棵树下面乘凉。如今已是立夏，正午的太阳实在刺眼，我抬头看着遮挡着阳光的森森绿叶，恍惚地想到自己今后的人生。
　　突然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地上，我才意识到下雨了。
　　——
　　雨势越来越大，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可笑的是，我居然迷了路，这个园子实在太大了，我本以为那处是出口，结果绕绕弯弯地不知又转到了何处？
　　我不得已躲在屋檐下避雨，傻乎乎地用湿透了袖子去擦满是雨水的脸，结果越擦越湿，我后知后觉，对自己这种傻子一般的行为很是无奈。湿泞的衣裤黏在身上，冷冰冰的很是难受，我尽量拧掉了衣裤上的水，又坐下把湿了鞋子袜子一并脱下，光着脚丫子走在地面上。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我双手抱臂，刚在转角处迈出一步，视线内便窜入一抹衣角，吓得我又将脚猛地收回，背靠墙壁思索着：这儿还有别人？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想要看个明白，却发现刚才的衣角已不复存在，莫非是我看错了？好奇心驱使我小跑过去，但在靠近转角的时候，我却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弓着腰谨慎地探出脑袋。
　　入眼的并不是人脸，而是水色的长袍和黑色的皂靴，这人得有多高啊？我脑袋懵懵的，慢慢将视线上移，在看清那人面目后，骤然瞪大了双眼，嘴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
　　这人居然与洛汀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兄弟啊！难道是见了鬼了？
　　——
　　这是我第一次与洛汀雨的见面。
　　在一个夏雨倾盆的午后。
　　后悔吗？倒也没太多。因为我知道，即使没有遇见洛汀雨，我的后半生也会困于洛家庄。最多最多……也只是少经受一些被欺骗后的痛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