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七百年》疯半仙

16、槐树

　　记忆中那棵青翠的槐树已经不再发芽，曾经皇贵妃的寝宫，热闹不再，杂草丛生。

　　岁月流华，繁茂全然不在。

　　那干枯斑驳的树躯，摸上去微硬扎手，那光秃的树枝，满地的落叶，是生命枯萎的迹象。

　　曾经的那棵槐树是苍绿的，绿得耀眼，每每太阳的光线穿过绿叶的缝隙稀稀落落地撒在她稚嫩的手掌上时，她总会产生一种此生安稳的错觉。

　　记忆中槐花蜜的味道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很甜。

　　母亲也很喜欢将将几块槐花蜜片塞进荷包让她随身携带。养成习惯之后，她总是会朝腰间摸去，只不过以前摸到的是糖，现在是酒。

　　两相场景交叠重合，一边是生命，一边是枯萎，她站在交界处，背对生命，面向枯萎，那是砚书离开皇宫的轨迹——离希望越来越远，离心魔越来越近，自然，离枯萎也是越来越近。

　　“滟晴?不，是阿书?”。
　　清河帝看见槐树旁的那人时，他还以为是在梦中，不确定地问道。

　　虽然多年未见，可是砚书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尤其那双眼睛，像极了。

　　随着砚书转身，三皇子这才看清他的皇姐滟晴帝姬到底是何种模样。

　　很美，比起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艳丽张扬，当年的清河帝遥遥一见她的母亲，便深陷其中。他喜欢的，他爱的是她母亲身上那股鲜活的劲。

　　可是，再鲜活的人，在那深宫里待上几年，身不死心也是死的人了。

　　“我以为，你都不会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人，难为陛下还记得”。
　　砚书从来没想过自己再遇见名义上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她想象不出那样的场面。

　　虽然小的时候，他也会抱着她，他也会陪她一起吃饭，陪她一起完成课业……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快记不起了。

　　那所谓的父爱，不敌他心中的权柄。

　　“不，我不是，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不会”。

　　清河帝神色凄楚，他不再用“朕”，这是自他登位以后第一次用“我”。他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曾经想过无数遍的话语，此刻如鲠在喉，不知说些什么。

　　三皇子同砚书见了一礼，出于曾经的身份，她是他的皇姐，现在的身份，她的地位远高于他。

　　砚书眼里有丝缕哀愁，倏尔又笑了起来，“罢了，我早该明白，你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君王，你或许曾经确实是想履行对我母亲许下的诺言，可当面临很多选择时，你放弃了”。

　　远方渐渐明朗，可皇宫遮了大半光景，只剩高高殿宇。

　　身着艳丽红衣的女子站在一棵枯死的槐树旁，女子容貌瑰绝，眼含痛楚，似是画中仙。

　　“我……我……，我当时尽力了，我别无他法，我需要收回兵权，稳住剩余附属国的逆反之心”。
　　牺牲白家，这是最快的，免受兵祸的办法，他没有办法做到两全，必得放弃其一。

　　“所以，你站在你身为帝王的立场，你认为你所做的决定是没错的。那么，站在我的立场，我无法原谅你，也是应该的”。

　　“就像这槐树，枯了便是枯了，任你做再多，可是免不了它已经枯了的结局。白家也一样，我的母亲也一样，做了便是做了。至于我，这些年我已经放下了许多，如今迟家已伏法，我的尘缘，是时候该彻底了断了”。

　　其实这些年，于仙域混迹，经历了那么多事，大起大落，她放不下的是白家，是母亲于她的抚育之恩，如今事了，往后，她会带着母亲对她的爱，继续朝自己的路走下去。

　　清河帝木然立在原地，尘缘了断，她的女儿竟可以说得如此决绝。

　　他错了，他终究还是错得太离谱。

　　这无上的权柄带来的是什么，是束缚，是枷锁。

　　向后微顿了几步，面色煞白，风中残烛。

　　“我不会再叫你一声父亲，如今还能再见你一面，已是我看在母亲面上，今日之后，我同你，同沧溟再无瓜葛”。

　　说完这句话后，心里轻快了许多，压负了许多年的重担，一下松懈，怅然的同时又隐隐有一种轻快。

　　没有想象当中的那种狠厉决绝，她是非常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那一瞬，清河帝觉得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窒息感扑面而来，身在帝位几十年，比之任何一次政变，这种无力感最为窒息。

　　再抬头时，已不见砚书身影，只有满地枯叶随风发出簌簌的声响。

　　官道旁稀稀落落的摊贩开始摆出自己的摊子，砚书看向宫门口，离宫门口不远处，殷褚牵着封昭，江乙好像是跟一旁小贩商讨着什么。

　　他们在等着自己，他们可能刚刚到，也或许更早之前就到了。

　　微风拂柳，现下，真好。

　　清河帝于天明之前驾崩于寝宫中，遗诏有二，其一，封三皇子为下一任沧溟王；其二，只要沧溟不灭，滟晴公主永为沧溟帝姬，若有人不尊之，皆可举兵伐之。

　　换而言之，滟晴帝姬是沧溟的第二位王。

　　世人猜测已故清河帝此举的用意，有人说是沧溟皇室想和仙家攀上关系，也有人说，这是对白家，对已故皇贵妃的弥补……

　　或许两者皆有，但这对当事人已经不重要了。

　　此间事了，斩一心魔，通仙之途，何其漫长，波诡云谲，这只是她漫长路上的一段经历而已。

　　她的逍遥道，至此，渐入佳境。

　　迟家从今日起，开始走向没落，迟严的尸首悬挂于集市，待期限至，便将其挫骨扬灰撒于畜牲食槽，于畜牲食之。

　　至于公主驸马迟非意，念其自投，加之并未做伤天害理的大事，后半生同是禁足沧溟神庙。

　　他在狱中迟迟未等来滟晴帝姬，他以为滟晴帝姬至少事了之后会来见一面，结果她连他是谁，做了什么，都不在意。

　　年少时的那份悸动，在他选择背弃白家，投向迟家时，早就不值一文了。

　　对窗而坐，孤月凄惨，牢中光线昏暗，他悔悟到了极点“非意，非意，非我本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下一句当是:望非意之途仍恪守本心。

　　这是当年取非意此名时的意图，现在想来，他也只是占了一个名字而已他离本心，离本意越走越远。

　　想着心中的那抹亮色，心中愈发怅惘。

　　翌日一早，监察官于狱内将提迟非意至沧溟神庙时，发现他自缢于牢内，衣袍整洁，面无痛苦。
　　兮沐长公主听闻驸马自缢后便疯魔了，日日抱着成婚时的大红婚服疯笑不止。

　　她一生都在争抢滟晴帝姬的东西，有很多都不是她喜欢的，只有迟非意，她是真的喜欢。

　　她空有长公主的名头，父皇最爱的是白贵妃，最喜爱的女儿也不是她，母后同外祖嫌弃她不是男儿身。她空有的是她不喜欢的，她喜欢的却有不是她的。

　　她废了那么大的劲儿，才得到了迟非意，可是当滟晴出现的那一刻，显得她的挣扎是多么得可笑。

　　与此同时，让整个王朝惊叹的是，那名小文官，文宣，辞官归隐了。

　　所辞缘由竟是他出世本就为白儒白太傅，如今事了，自当辞官归去。

　　“任由白儒草芥一命付诛明火，我众白衣官士自当秉遗志破浪劈山前行”，这是他辞别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新任帝王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即，便允了。

　　大有人惋惜，文宣此等为人，当接白太傅之后。也有人不解，此番过后，他必青云直上，此时辞官无异于自断前途。

　　只有文宣知道，这不是他心中的为官之道，此时或许官运亨通，可说不准十几载后，他会成为另外一个白太傅。

　　他站于葬浪城门口，转身深深看了一眼那石拱门上的字，是“葬浪”，是沧溟的国都，是很多沧溟人想留下的地方，但确不是他想留下的地方。

　　权势高位之下，是白骨，是深渊，是罪恶的源泉。

　　一眼看去，全是繁华，全是人群，歌舞升平之下藏的是危机。

　　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当年白儒白太傅于他的饭食之恩，已经报完了。

　　他朝着城墙上的砚书深深一揖，随后起身一点留恋没有地朝着前方走去。

　　“走了吗？”，江乙提剑而来，衣摆带起了风。
　　砚书点点头。

　　“放心，他此生会无病无灾，长寿高命，算是你承他情的回礼”，殷褚一手摇着拨浪鼓，一手牵着封昭走过来。

　　“嗯……”。

　　文宣是为了报当年她外祖舍他饭食的恩而出头，但拿官途来赌，她还是受之有愧。
　　故而，以仙草让他长寿安康，是她的回礼。

　　“这凡间权柄的魅力和魔好像，都是疑惑其信念，恐惧其性命，交换以权力，诱惑以情欲，他们都会诱人堕落”。

　　砚书抿了抿唇，看着文宣远去的方向不自觉出声。

　　飞蛾扑火逐光明，是对文宣其人最好的描述。
　　而大多数世人，只愿逐光明，并不愿扑火。

　　“权柄足以让世人着迷，而魔变化万千，无有定法，魔只是放大自己内心，它映射出你想要却不能得之的东西”。

　　她曾差点入魔，所以知晓其中滋味，其魅力，其诱惑，非一般凡物能比。
　　吸了口气，收回目光，“师兄，我们接下来是回青石镇还是回宗?”。

　　殷褚看了看封昭，她太小了，小小的一团，就那么一点儿，他身边从来没有这样小小的东西。
　　封昭总是安安静静地，从来不哭闹，和一般的小孩子大不一样。

　　“回宗吧，原本我想带着昭昭在凡间待到十岁或十二岁让她多同同龄人相处，可是昭昭的身体很难……或许回到隐世，隐世内的灵气至少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这些年殷褚一直很担忧，封昭身体内部气息太过驳杂，时不时会有脉搏衰竭的迹象，作为医修，他目前已经用了许多法子，却还是无法扭转封昭内里衰败的迹象。

　　她的身体，总是处于一种极致的矛盾状态，时而生命迹象枯败，时而与常人无异。

　　心脉全无，对于普通人来说，同死无异，可在封昭身上，心脉全无到目前为止至少没有显示出任何对她不好的地方来。

　　或许，还有法子可以研究研究，只是需回到隐世内了。

　　一只纸鹤凌空出现，江乙伸出手，那纸鹤便立在江乙指上。

　　“师尊说，青云镇不能再回，让我们直接宗门见”。

　　殷褚点点头，“原本我也是想此番事了之后，直接回宗门”。

　　“我们有宗门吗？”封昭歪头问着，她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还有宗门。

　　殷褚神色一僵，忘记跟自家孩子说有宗门这事儿了。

　　砚书看着二师兄略显尴尬的神色，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有啊，我们当然有宗门，我们又不是散修，我们宗门的名字叫……？”。

　　欸？叫什么来着？空什么宗，不对不对，好像不是。

　　笑不出三声，她自己也僵住了。

　　江乙摇了摇头，这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一个有宗门的人连自家宗门的名字都记不住。

　　砚书：这不怪我，师尊当时为了登记，随便取了个名字，连山门都没挂上的自己名字，谁记得住啊！

　　江乙：……

　　砚书：真的，让老四来，老四也不一定能说出来。

　　江乙：……

　　砚书：大师兄你信我！

　　江乙：哦~~~
　　……

　　封昭：所以到底叫什么名字？

　　此刻隐世内，百晓堂的修仙小报传得沸沸扬扬。

　　“小报!小报!青石镇奔赴秘境的大批修士无故死亡！！?”。

　　这件事确实在隐世内引起了极大的震荡，毕竟翙烺司都出手了，可见牵连甚广。

　　作为隐世内头一号的情报贩子，当然要有敏锐的嗅觉，必须把这件事放在头版。

　　“小报!小报！被大魔头江乙重伤的不周子首次亮相，太清教大有立誓歼灭江乙之势!”。

　　“小报!小报!获得三十三重天秘境至宝的据悉是一红衣妖女”。
　　……

　　不少对第一头版感兴趣的修士都花了一下等灵石购买这份修仙小报，纸卷打开，不仅有事件的介绍，还有还有栩栩如生的打斗场面。

　　对于一块下等灵石来说，这份修仙小报还是很划算的。

　　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获得三十三重天秘宝的红衣妖女——砚书，此刻正对着地图发愁，这不怪他们，真的是宗门原本就很隐蔽，加上他们真的很久没回了（事实上，也就六七年而已，对于修者来说，微不足道）。

　　好吧，他们就是迷路了。

　　宗门外各种阵法一堆，隐世变化又太多，他们真的……辨不出方向。

　　他们有个致命的缺点——路痴。

　　隐世，南洲
　　南洲是水乡之境，在东洲、北洲，西洲外，是最不具战斗力的一洲。

　　此洲之首是百晓堂，除外便是一些音修，药修之宗。
　　南洲之外，水乡之上，有一洲，名阎浮提洲。

　　阎浮提洲名义上归南洲管，实际上则是东西南北四洲统管，最后由中洲翙烺司分司裁决阎浮提洲大小事务。

　　阎浮提洲，上设万妖塔。万妖塔下镇压的是无数的妖鬼。每三年，会有从西洲来的佛子佛女，举行名为“普渡”的仪式。

　　所谓的普渡，是指当堂审判这些妖鬼的罪行，最后由此审判是该灰飞，还是打入阎浮提洲最深处受尽折磨，或是送往各处荒地，担为苦力，这些出路都不太好。

　　最好的便是有世家有宗门愿意接纳这些妖鬼。接纳这些妖鬼的世家，必须一力承担此后妖鬼各种行为带来的连带责任，这对于世家或者宗门来说，风险很高。

　　但有些有价值的妖鬼，值得他们一试。

　　是夜，两扇巨大的羽翼缓缓铺开，铺满整个阎浮提洲的水下。

　　明亮的白光从水底折出，那光洁的羽毛闪着细碎的星光，深海中浮现出一双巨眸，她一直等的人，来了。

　　三人坐在客栈里，对着地图无声叹气。其中，殷褚最为淡定，江乙还好，砚书最为不淡定。

　　明明是照着地图走的，怎么明明要去的是北洲，结果跑到了南洲。

　　这就……离谱！

　　江乙:“有没有一种可能，老三，你把地图拿反了？”。

　　砚书:绝对不可能，我好歹也是在秘境混过的人，怎么可能把地图拿反。说着，慢慢展开了地图，仔仔细细地研究着，殷褚抚额，默默指了指地图上的标识。

　　砚书:“哈哈哈，呵呵，这种错误，偶尔犯一下，也是正常的。来都来了，就当游玩了，我给师尊传信”。

　　砚书:丢死人了，不怪她，这地图真的很难懂，也不实时更新一下，真是!

　　收到传信的伯傭，默默带着远洲转了个头，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最起码，他在宗门不是摆设，至少认路还是可以的。

　　他宣布，他在宗门找到自己的定位了，那就是认路!
　　看来这宗门离了他确实不行。
　　他这宗门之主的位置还是有当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