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桃色春香

3、朝堂

　　翌日，承王成了残废的消息，传遍了大安朝堂。
　　早朝上，凌歭站在诸位皇子的后面，一言不发，连皇帝点到他的名字时，他都只是淡漠地回应几个字，而后再次回归沉默。
　　虽然大家都知道，永昌王这人的性子本就是这般乖张孤僻，但如今日这般孤僻，显然是前所未有的。
　　不知凌歭昨日出现在过銮凤宫的消息是何人走漏的，总之今日见他战斗力薄弱，也不发言，有人坐不住，启奏弹劾，说是凌歭故意刺激承王殿下，导致承王崩溃大病一场。
　　“定安伯也没说错。”下朝的路上，凌歭与一位皇子并肩而行，轻声说道，“我确实与你皇兄大吵一架，他跌落床榻，恐怕那一摔，对他那瘸腿的伤害也不小。”
　　“不可能。”那皇子倒是斩钉截铁的很，也不知他是从何而来的结论，“广元哥，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就是那样的人。”凌歭苦苦地笑了笑，像是在惋惜小皇子的天真，“我与他说，此生不再相见，他没被我气死已是好的了。七殿下，人往往不似你眼中的那般好，我也是人，不能免俗。”
　　七殿下愤愤不平地撇了撇嘴，显然并没有被凌歭说服。
　　二人在宫门口分道扬镳，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宋衷早已在那里恭候，他恭恭敬敬地对七殿下行了礼。
　　“肃王殿下。”
　　七殿下回以颔首，宋衷才转身跟随凌歭上了马车。
　　凌歭先上了车，宋衷掀开车帘时，凌歭正盯着自己朝服的袖子出神。宋衷不知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但想来经过昨日承王那一遭大事，今日众臣分门别派，各怀鬼胎，定是不太平。
　　“殿下，今日怎么同七殿下一路了？”
　　凌歭轻轻叹了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袖子上拉了回来：“宣敬安抱病，我素日又与皇后娘娘亲近，哪怕无心如此，也不能轻易改变态度。七殿下宣敬和乃是皇后娘娘的第三子，宣敬安的胞弟。我与他同路，也不算改变立场，不然明日早朝那群人唇枪舌剑，恐怕又要用唾沫将我埋了。”
　　“也是。”宋衷赞同道，“况且肃王殿下方才封王，对朝堂恐怕还不熟悉，他自小便是天真烂漫没心眼的性子，您护着他，也算是报答皇后娘娘的养育之恩，和承……”
　　宋衷倏地制止了自己的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日他家主子才与承王决裂，他这个坏记性就忘得一干二净。凌歭自己提起来是一回事，可他是凌歭的从属，他提承王，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初次入宫时，还是父亲领我来的，那时宣敬和还在娘娘的肚子里。”好在凌歭仿若没听到宋衷未尽的话，他自顾自忆道，“彼时我也年纪太小，不记得什么事情了，不过听闻他的双生胎姐姐嘉阳公主已经婚配，在婆家过得风生水起，倒是他，还如小时候那般天真烂漫，竟不及他姐姐一半……只怕他这样的性子，在朝堂之上落不着好，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叫他早些去封地，好远离京城的刀山火海。”
　　“可我听闻……”
　　“可你听闻，他不愿。”凌歭颔首，证实了宋衷的猜测，“他说哥哥在朝为官，姐姐和亲为国，自己不能安享食邑和百姓供奉。陛下也与他想法不谋而合，给他封号为肃……也是寄予厚望之意。”
　　“可我觉得七殿下这性子，可坐不了大位。”
　　“谁知道呢。”凌歭耸了耸肩，在车内寻了个舒服的方式窝着，“大家从前都觉得宣敬安能继承大统，可他不也废了吗？世事难料，可别把话说的太满。”
　　“殿下教训的是。”
　　凌歭应了声，阖了眸。见他打算休息，宋衷识趣不再问了。
　　宋衷本是凌家的家生子，凌家遭难，他因为从小跟在凌歭身边，当个随侍一般养着，才在陛下的人马赶到时沾了凌歭的光，捡回一条性命来。
　　这些年宋衷跟着凌歭，见过风花雪月，也见过人性冷暖，凌歭封王后，他为报答凌歭的救命之恩，自愿为凌歭办事，凌歭知道他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也是因为年纪尚轻没有助力，便没有推脱。
　　久而久之，他们便养成了当日之事当日就在回府的路上说的习惯，该说的凌歭就算困死也要说，像今天这般，虽然宋衷还有好奇之事，但凌歭不说，表明那些事情宋衷不知也不耽误任何事，宋衷便不会再问。
　　他是个机灵的人，只是苦于出身，注定做不到什么大官。但如今这样他已很满足了。
　　早晨街上的集市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马车为了避人开得很慢，凌歭睡得却不安稳。
　　过了一会儿，他认命地睁开眼，掀开帘子看了看车外的街市。
　　“宋衷。”凌歭轻声道，“叫王叔将车停下吧，我想下去走走。”
　　想走走，那是想散散心的意思，这是好事啊。宋衷赶忙叫马夫王叔把车停靠在人少的街口。
　　日头已渐渐高了起来，京城繁华的街市人头攒动，已然是络绎不绝的景象。从这里走回永昌王府还要一炷香，并不算很远，凌歭缄默着在前头慢慢地走，宋衷就在后面溜达跟着。
　　大安民风开放，商贸活跃，虽然陛下依旧重农，但不抑制商贾，在街边摆摊的人格外的多。京城说不好听点是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但也是权贵所居地繁华之都，岁岁皆有商贾至，有许多在这里发达了的，而后回乡置地，成为一方富豪。
　　凌歭长身玉立，颀秀俊郎，生来是一副叫人艳羡的好模样，他又身着朝服，显然是权贵官员，没走几步便有许多商贩前来推销自己手中的好物。
　　有些东西，凌歭会分出一点眼神去瞥一眼，有一些没有兴趣，便置之不理。宋衷跟在后面替他处理这些叽叽喳喳的商人，见其中两三个凌歭多看了两眼，宋衷就会意拿钱将东西买下。
　　走到闹市尽头，是京中贵人们宅邸的聚集之处，大多商贾不敢再上前了。宋衷松了口气，提溜着买下的东西打算跟凌歭回府。
　　却听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噼里啪啦的传来，那人跑得乱七八糟的，好像很急于冲着他们的方向来。
　　宋衷蹙眉，做好了要拦住穷疯了的商贩的准备。可当他回过头时，差不点被来人惊掉了下巴，那如临大敌的表情未来得及切换成恭敬从命，卡在中间，瞧起来像是又惶恐，又肉疼。
　　“肃，肃王殿下……？”
　　凌歭听闻宋衷的那声称呼，回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七皇子。只见这位皇子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在街口弓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呼吸，毫无皇家子女的威严，凌歭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将他扶起来。
　　凌歭问道：“肃王殿下，匆忙赶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不是，广元哥，我今日没叫人套车，走在街上许久，却也没见像我一样走路下朝的官员。”肃王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看样子还没缓过神来，“方才看到你与宋公子在街上并肩而行，想你也是在路上走着，便想着追上来，咱们二人做个伴。”
　　“……”
　　凌歭虽平日不爱跟人说话，但不是不会说，能叫凌歭无法应答的人不多。
　　肃王小殿下，很明显算一个。
　　“若，若是我这样有些冒犯，还请广元哥别介意……”
　　“无妨，殿下愿与我同路，也是我的福分。”凌歭见肃王真的有些内疚了，赶忙松口，“朝中众人见到我，不管心怀如何，都只叫我一声永昌王，殿下是唯一一个记得我的字的，这份心我自会收下，在朝堂护殿下周全。”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肃王挥挥手，急切的样子像个小孩子，“母后也觉得我心性太幼稚，不想让我留在朝堂中。我知道自小广元哥便颇通文理政论，自然也觉得我十分不足，可我也想替二哥在朝堂上出分力。”
　　听到这话，凌歭顿住了。
　　“肃王殿下与承王殿下手足情深，自是一番佳话。”凌歭淡淡地看向肃王，他语气温和如春风，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情感，“可敬和，我与令兄、与你，都并非手足。肃王殿下，不如听听娘娘的话为好。”
　　肃王有些局促地看向凌歭。他是活泼天真，可并不是傻，知道自己方才有话说错了，也知道凌歭这话有话外之音。
　　宣敬安从小护着弟妹，宣敬和没见过什么风雨，如今他话说的轻巧，可为宣敬安出力，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如今他所崇拜的二哥，已经是废人一个，正是天下风波诡谲时，这个傻小子在此时入朝，所要背负的，可不仅仅是他二哥的抱负那么简单。
　　宣敬和这样轻易的想要在朝中站队，可以看出他确实没什么城府。可凌歭与宣敬安有大安双壁之名，并不能代表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就算凌歭心有余，可大庭广众下，凌歭不可能当街与宣敬和讨论朝政，实在是力不足。
　　走到王府门口，宋衷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肃王府的方向，凌歭轻咳了一声，宋衷才收回视线。
　　府中侍卫将大门关上，凌歭才开口。
　　“你怎么看。”
　　宋衷左右张望，见四下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才凑近凌歭身旁，小声应道。
　　“恐怕肃王殿下，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凌歭微微颔首，眯眸仰头看向上午放晴的天。
　　昨日还大雨滂沱的天空，今日已是晴空万里。
　　大安的天，变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