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寂灭》赛博植物盆

4、兽

　　轰地一声巨响，新制的□□炸开，冲天的火光映亮了遮天蔽日的迪赛雅菌林。

　　分叉的菌柄被震动得左右摇晃，豺差点被抖下去。他下意识地扭头扫了眼旁边插着袖箭的固定点，线的另一端已经断裂，银白的纤维被爆风吹得飘飘荡荡。

　　岐末不在下面了，豺有些紧张地屏息，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五感上，他从出生就有这样的天赋，在专注的时候能够通过感官在脑海中事无巨细地构建出周围空间立体的画面——就好像一只飞鸟向下俯瞰，没有什么能够逃过它的眼睛。

　　“兄弟……别找了，来来来拉我一把……真晦气，头一次遇到直接放火的疯子”岐末满脸是灰地从他背后的菌柄上探头，紧紧抱着分叉的枝干喘息着。

　　“妈呀累死我了，差点…差点给我屁股烧焦了，还好我爬…爬得快。”

　　豺错愕，一把把他拽到了落脚点，像是毛发被撩焦了的气味钻进鼻腔，豺脑子里浮现出一副岐末被烧秃了半边头发的画面有点想笑，忍了半天回到“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岐末四仰八叉地躺在枝条上，倒没明白他具体在问什么意思，只顾盯着下面烧得噼啪作响的大火和还没撤走的拓荒队，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还用问，咱俩啥关系，看你那样我就知道！”

　　火势越来越大，沃克带着小弟们退开了五十米左右，仍然警戒地抬头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外乡人终归小瞧了这片人烟罕至的菌林，在火光把周围照亮以后他们才发现，周遭除了布满跟人类差不多高的孢子和蕨类，还有粗大如城墙的暗夜植物，根系盘虬错节看不见尽头。刚才□□点燃的这棵菌树像是蜡烛里的一根可怜的烛芯，只是在浓稠的黑暗里闷闷地燃烧着，仅此而已。

　　“头儿……我，我看那两个猪猡估计早就死了，要不我们…也撤了吧”黄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些比他矮个点的菌类，尽量不去想前不久的那一幕，闷声闷气地冒了一句。

　　“就是头儿，咱一下只剩这几号人了，再进去…恐怕都得折在这个鬼地方了”被称作老宋的刀疤脸显然没有黄毛这么忌讳，但应该也是不想再往前了。

　　沃克回头看了一眼残留的队伍，加上他自己总共也不到十人，没有向导带路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分不清这片林地的方位。菌树烧得噼啪作响，但是没有他计划内的东西出现在面前，他烦躁地点了支烟暗忖道，盲目深入搞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重新回到温带集结人手再杀回来才是目前的最优选择。

　　“哼，罢了”半支烟的功夫后，沃克自顾自笑道“不过就是两个贱民，我听说这周围不止一个贫民窟，等回去以后得先拜托老爹把周边的老鼠杀杀干净，免得下次又碍事。”

　　黄毛听到他有折返的意图，赶紧符合道：“对对，头儿说得对！这帮猪猡居然敢跟厄尔诺财团作对，捏死他们就跟捏死虫子那么简单。”

　　“哥啊，我家的制药公司还缺几条狗来做实验，到时候你可得留点素材给我啊，别都杀绝了~”站得稍远一些的女队员看清了局势，也在娇声娇气的应和着，老宋和另几个男人也看着他的脸色连连捧场。沃克这才略微平息了一些怒火，转过身道“当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等回去了我会给老爹报告这里的详细情况的。收拾好东西，回……”

　　…

　　黑暗里传来了一声诡谲的低吼，那声音既不像是大型野兽发出来的咆哮，也不像是鸟类的啸叫。低频共振通过地层传来，隆隆滚动的异响带动表面的植被整齐地颤抖着，这使得叶片碰撞的细微沙沙声不可思议地响动划一，最后演变成脚步一般有节律的轰鸣。

　　被□□点燃的菌树已经烧成了焦炭，剩了点快要熄灭的余火在黑暗里明灭着，黑暗马上就要重新掌控这片禁地。

　　不仅是地面的拓荒队员被这诡怪的动静吓楞在原地，半空中蹲守的岐末也不得不警惕起来。他反手握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惜的是他没有豺那样不受环境限制的感知能力，岐末睁大双眼，视线隐约能捕捉到不远处有一团巨大黑色的影子在向这边靠拢，他看不真切，但能够模糊地感到这玩意正在用一种关节反转的怪异姿态贴地爬行。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在一瞬间全身肌肉紧绷，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岐末已经将第二根绳索射向了逃生路径上的树干。

　　“岐末！等等”豺在身后突然抓住了他的小臂，岐末这才回过神，豆大的汗珠已经浸湿了身上破烂的衣料。

　　“不是冲我们来的”豺飞快地用手语比划着，拇指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低头示意。

　　岐末了然，调整呼吸压低身子和豺两人蹲伏在半空的枝干上。那团黑色的东西已经离他们足够近了，近到岐末已经可以看清楚这只巨大异兽的面貌——黑色的外皮上布满了不规则的脓疮和增生的组织，扭曲的血管爆出了皮表，能看见液体在里面一股股地涌动着。类似头的部分被肿胀的身体顶成了外翻的犄角，一只硕大的发光黄色眼球被皮肉挤出了原本的骨架，随着身下数不清的节肢的移动左右摇摆，活像挂在牛车上的灯笼。

　　果然如豺所说，异兽无视了他们，径直向那棵还没燃尽的菌树蠕动着。

　　“那……那那是什么！！”借着快要熄灭的火光，黄毛瞥见了已经爬行到眼前的怪物，惊恐无比地大吼道。

　　所有人抬起头看了过去——

　　在十米高的地方，那头被火光吸引而来的异兽正抽搐着庞大身躯上无法转动的“头颅”，骨骼碰撞发出了细微的吱吱声，吊下来的眼球里缓慢移动的眼仁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一动不动。

　　“操，还真给引过来了”豆大的汗水划过沃克的额角，声音有些发颤，不过他还是稳住了心态右手偷偷摸上了武器。
　　早在沃克出发来到迪赛雅前，就有人告诉他在这片区域藏着一种未知的异兽，财阀高层似乎对此有些兴趣，并且那人给沃克开出了一个远远高于他此次拓荒收益的价格——想要购买一些异兽的肢体样本，这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人群开始骚动，黄毛已经吓得两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前难以理解的场景。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队员身上的感应照明灯又重新恢复了工作，逐渐笼罩的黑暗显得那颗巨大无比的发光眼球更加突兀和恐怖。

　　沃克在异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瞬间就意识到这不是他能对付的东西，别说是肢体样本了，能从这头几米高的怪物脚下逃出生天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趁着目前这东西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沃克心存侥幸的想着，说不定是人类于它而言根本就如同蝼蚁，这东西或许只是被火光和响声吸引到了这里又或许它压根就看不见下面还有人存在。

　　不管怎么说，在他没有动作之前，能够远离哪怕几米的距离也说不定能给求生带来更多的机会。

　　这么想着，他轻轻地往后稍微挪了一步。

　　——沙沙

　　鞋底和泥泞的植被摩擦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响动。

　　站在后面的拓荒队员们只在那一瞬间看到了黑暗中那颗黄色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一只巨大干枯的异形手掌从异兽的身下蠕动着钻出！随后沃克便像一只被空气冲破的气球般，发出了“噗”的一声响动，血肉便与皮肤骨架分了家！没有人看清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他们唯一能接着幽暗的光看清的是：碎肉和血泥像喷射彩带一样糊住了旁边地上瘫软的黄毛。

　　“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几秒钟后，被吓傻的黄毛突然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挣扎着爬起想要逃跑，但被异兽一巴掌掀翻在地。它低下头，像孩童对发声玩具那样感兴趣似的用冒着肉瘤的“脸”盯着他，随后那只巨大的人手一样的八指兽爪缓慢地摁上了黄毛的胸腔……

　　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黄毛像一条被挤干净内脏的蠕虫一样，变成了一滩稀烂的皮。

　　“开火！！！开火啊啊啊！！”老宋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暴喝。

　　人群如梦方醒，霎时间重型火力全数对准了那颗黑暗里唯一能够瞄准的眼睛，激光和轻型手雷、□□砰砰炸响，二十米半径范围内再次腾起熊熊烈焰！

　　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这帮温带来的少爷小姐们反倒燃起了猛烈的求生欲望，疯狂地开枪厮杀着为自己搏命。巨大的异兽声音尖锐地啸叫着，在猛烈的火力覆盖下挣扎后退。

　　“不要停！有什么武器都给我用上！这玩意在往后退！”人群里有人大喊道，剩下的队员好像也看到了生还的希望，死命地扣住扳机不敢松懈半分。

　　喊杀和枪炮声再次喧闹了起来。看着底下已经杀红了眼的拓荒队，两人明白，他们这趟向导工作基本上可以收工了。因为那些看起来高档的武器和激光根本没对这头异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它只是被强光闪烁暂时吓退，一旦火力耗尽，被激怒的异兽只会更猛烈地反扑。

　　但这群没经验的少爷小姐们终归还是会为他们的无知付出代价，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群乌合之众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撤退，只是在生存的重压下盲目地站在原地维持攻击态势。

　　岐末冷哼一声，想也知道等他们子弹耗尽后会是怎样一副惨状了，于是转头重新设置好逃走用的肠线，紧了紧身上的搭扣对豺道：
　　“撤吧，到溯河岸边去等会安全些，等这儿被收拾干净了再回来。”

　　豺嗯了一声，但自己的感知告诉他，地面上被炮火围攻的异兽似乎正抬着脑袋望着他们的方向，他有些不好的预感。身旁风声划过，岐末已经先一步勾住肠线滑向了另一棵入云的菌树，豺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跟着岐末向溯河的对岸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