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雀》乌津一

5、喜欢

　　夜晚带点燥热，无风，许晏宁从车上下来站到一颗梧桐树旁，一条吊带收腰黑裙，没什么设计可言，最基础的那款，指间夹一根烟，红唇吐出一团白雾。

　　四周有人蠢蠢欲动，其中一个想要走来，在那人踏出五步后，许晏宁把烟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没等那人靠近，许晏宁先离开了。

　　那人看着她的背影懊恼一声。

　　走进夜场找裴之那伙人的路上许晏宁被人拦了几次，紫色暗调的光照着，场内烟雾朦胧，来的几个人没眼力见，全都没注意她不耐烦的表情，光被脸和身材吸引去了。

　　在被第五个人反复拦住不让走的时候，她要爆发了。

　　那人肥头大耳，个子还没她高，脸上太阳穴上的痘坑跟月球表面一样，堆着油腻的笑，一口一个“妹妹”，左拦右堵，手还想往她身上摸。

　　许晏宁好声好气说了两遍让一下他充耳不闻。

　　她服了，顺手在隔壁桌上拿起一个空酒瓶，手刚握住细瓶身准备往上抡的时候，一只手附在她手背摁住了她的动作。

　　“小徐总，在这玩呢？”

　　宋怀樾皮笑肉不笑，右手从许晏宁手中拿过酒瓶悄无声息的放回了原位。

　　“宋总，你的人？”胖子脸上赔着笑，边说边往边上站。

　　他家最近跟宋怀樾的公司有生意往来，他不敢得罪他。

　　宋怀樾不置可否，没再理他，揽着许晏宁就走了。

　　下午才不欢而散，这会儿还没到四个小时，又碰见了。

　　许晏宁挣着他手，从他臂弯里出来，看到了裴之的卡座，自己快步先过去了。

　　裴之一看到她跟看到自己亲祖宗一样，一个“宁儿”喊得，所有人都对她看着。有裴之圈里一起玩过几次的人起哄“宁妹妹来了呀”，裴之跟老母鸡护崽一样让他们滚滚滚。

　　她跨过几个膝盖走到裴之旁边，旁边人也识趣，自觉给她空出个位。她拎着链条把包往裴之胸口砸，把刚刚的火气发泄在这。裴之笑嘻嘻的拿过她手上的包拽着她胳膊让她坐自己边上，一面给她拿酒一面说宁儿气啥呢跟哥说。

　　她两初二那年认识的，七年了。

　　当时裴之在班上特闹腾，她比较文静，成绩也好，班主任让她两当同桌。一开始裴之讲话她从不搭理他，后来搭理了，他一喊她她就说闭嘴。

　　女生向来比男生早熟，女孩们体育课聚团扎堆讨论一些少女暗恋心事的时候男孩们还在玩火龙波。

　　许晏宁早就知道裴之喜欢她了。初二那会，裴之特别烦人。他特别喜欢玩她头发，有事没事就在她写作业的时候用胳膊顶她手肘，作业本上字被顶的写飞了他就在旁边笑。

　　他喜欢捉弄她，尤其在课间的时候。

　　许晏宁从厕所回来，他跟一群小男生靠在走廊上，许晏宁一走近，他们那伙人就要对着许晏宁挤眉弄眼发出几声怪叫，许晏宁初中没少翻白眼。

　　还有几次她走到班级后门了，裴之突然被人推一下朝她撞过来，两个人严严实实地撞过两次，他说他不是故意的，然后转过头对那群人骂骂咧咧。

　　太假了，他咧不住的嘴角，红透的耳根，不自觉瞄她的眼神。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

　　这个年龄段的小男生，喜欢一个人喜欢的特别别扭。心理幼稚，行为不成熟，只知道用夸张的笑声和推来攘去间不经意的肢体接触来吸引女孩子的注意，用捉弄和嘲笑来掩饰自己的喜欢，好像喜欢上那个人是一件拿不出手的事。女孩们也一样。

　　后面许晏宁掌握套路了，掐准时间，裴之撞过来的时候她往旁边一闪，他一头撞墙上去了，有次给额头磕了个大包，他痛的龇牙咧嘴，她终于面对他露出一丝笑，裴之消停了。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裴之像是突然开窍了。初三开学，她两还是同桌。他不再用她的头发编小辫，不再在桌上画三八线，和男生们站在阳台的时间变少了，课间会趴在她旁边，或写题，或看她写题，看许晏宁的眼神还是会躲闪，但大多数时候会直视回去。他像是突然成长起来了，有了男子汉的担当。

　　关系的转折发生在一次体育课。

　　那天体测，恰逢许晏宁生理期，但老师不让请假。她生理期痛经很严重，那天强忍着痛跑了八百米。跑第一圈时还勉强能坚持，第二圈开始时痛的有点迈不动步子了。她隐约听到跑道周围男生的讨论与低笑，看到几个三两人、四五人的小团体对着跑道某处用手指、捂嘴笑。

　　跑完八百米她已经疼的眼睛都眯上了，胳膊起鸡皮疙瘩。跑道那一处人很多，不是围在一起的那种，这里一个小群体，那里一个大家庭，但看的方向是一样的。

　　她看见有人看了那个方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捂着嘴跟旁边人讲话。

　　“哎哎哎，看地上……”

　　“我刚刚看到是她的……”

　　“……说他看到从许晏宁口袋里掉出来的”

　　“……”

　　许晏宁把这些声音听了个七七八八，然后手摸口袋，没摸到东西。

　　懂了，刚跑步的时候，她卫生巾掉出来了。

　　尽管初三了，尽管上过生物课，她们还是对卫生巾这种日常生活用品感到新奇与难为情。

　　男生们你挤下我我拍下你，眼里全是稀奇与不怀好意的目光。女生们脸红耳热难以启齿，有人逗一句“哎是你的吧”，都娇嗔着说啊呀你好烦别乱说。

　　有人在当中传播，她们大概都知道是从许晏宁口袋里掉出来的了。

　　许晏宁的卫生巾。

　　男生们更兴奋了。因为她漂亮高傲，他们暗地里都喜欢她，明面上谁也不敢说，因为她太高傲、太冷了，一定看不上他们的。

　　女生们也窃窃私语。许晏宁和同学们的关系都很一般，她没有交好的朋友，所有人对她来说都一样，都是同学。

　　说她是文静，其实不是，她是冷淡，很疏远的那种淡漠，因她觉得这些小同学们都太幼稚了，她是很早熟的人，爱和性也懂得早。同龄人还在为喜欢一个人感到不好意思时，她已经在网上写爱来爱去的言情小说写的小有名气了。

　　女生们讨论喜欢的人时她不参与，因为她从没遇见过看的过眼的异性。女生们聊八卦时她也不参与，她向来是听过就忘的脾性，她觉得那些八卦跟她没什么关系，犯不着费脑子去记，也没必要去传播讨论。

　　没有共同话题，久而久之，女生们也不爱跟她玩。

　　她也无所谓，独来独往惯了。

　　裴之是例外。

　　她叹了口气，手捂着肚子，挪着脚步从操场的一端往人群方向走，去捡她的卫生巾。

　　她小腹疼的厉害，走一步都像在往下坠，动作很慢。

　　但有些动作很快，比如传话的速度，比如裴之的脚步。

　　他也听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在许晏宁之前，从操场的另一端，先走进了人群里，捡起了那张卫生巾。

　　没做逗留，又穿越人群，走到了许晏宁身旁，把那张卫生巾放进了她外套的口袋，然后搀着她的胳膊带她去校医务室。

　　操场上一片心碎，男生失恋了，女神被裴之扶着走了。女生失恋了，裴之扶着一个女生走了。

　　对，裴之虽然欠了点，但长得不赖，挺帅，挺多人喜欢。

　　之后许晏宁对他不再冷冰冰了，她挺感激他的，省了她去捡卫生巾的时间，又借一把力送她来了医务室，不然她真不确定她会不会痛晕在捡卫生巾的路上。

　　裴之感受到她态度的转变，发现他说的废话她的回应不再是闭嘴，而是偶尔搭上两句时，他心里乐开了花。

　　然后到高中，她两还是一个学校，不在一个班，班是按成绩分的，许晏宁在一班，他在三班。

　　但架不住裴之有本事，他求他大姐给他换到一班，他说他顿悟了，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和一班的学霸们取经。

　　他大姐懒得管他是不是真的决定好好学习，但也满足了他这个要求。

　　他如愿又跟许晏宁一个班了。

　　他坐在许晏宁后座，许晏宁从前门进后他也掐着秒从后门进，许晏宁没看见他，坐下书包还没来得及摘下，他在她身后拽她书包的带子，拽的许晏宁皱眉回头，他一张笑脸迎上来，说宁儿咱俩又是同班同学了。

　　那是他第一次喊她宁儿，不是那种亲昵的叫法，不是一本正经的两个音调，他口中说出来的仿佛宁这个字天生就是“宁儿”这个读音，不带拐弯，很顺的一声，重音在“宁”，“儿”只是顺带。

　　之后他就这么喊了她五年。

　　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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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晏宁接过酒瓶和裴之碰了一下，仰头喝酒，而后贴近他耳边，他也配合的低下头。

　　宋怀樾就站在斜后方看着他们。

　　“怎么突然回来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听说你家跟钟家这几天交往不少，还约着今天中午吃饭，家庭聚餐那种，我一听完了啊，我养大的老婆要跑了。”

　　“喝多了啊你。”

　　“给我当老婆又不亏。”

　　“你怎么还喜欢我啊？”

　　许晏宁觉得裴之这个人也挺神奇，他居然能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么多年，她挺佩服。

　　她是不相信爱情能长久不变质的人，在她发现她爸出轨并有了私生子之后。

　　“等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就不喜欢了。”裴之将胳膊搭上她肩膀，另一只手肘撑在腿上，喝了口酒，笑着低了低头。

　　“谁嘴这么贱啊，都传到你那儿了。”

　　裴之听这话又笑着抬起头，侧脸看她，“钟子期跟我炫耀呢，你怎么这么逗啊。”

　　“那你们两眼光都挺好的。”

　　“怎么说？”

　　“都喜欢我，挺会欣赏的。”

　　“宁儿，不喜欢我可以，也不许考虑钟子期。”

　　许晏宁用酒瓶冰他脸，“你放心，我眼光也挺好的。”

　　言外之意，你俩我都不会考虑的。

　　说完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张脸，她突然抬头，目光缓慢地在四周寻找，然后定住。

　　他在慢慢走近，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知道他在向这个圈子走近。

　　许晏宁朝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朋友？”

　　裴之往那方向看，搂着她肩膀的胳膊摇晃了一下，贴在她耳边，“我兄弟，发小，介绍你俩认识一下，他特牛。”

　　许晏宁将滑过脸颊的头发挽到耳后，“不用，认识。”

　　“我操？你俩怎么认识？”

　　她将横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胳膊拍走，整理了下裙摆。

　　“你们情报不太好，我家跟他家，也“家庭聚餐”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