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故人踏月来》言言言子

13、“他想要他在乎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却没有点灯，萧远疏看清楚来人后，拥着被子慢慢的坐了起来，“蜡烛在右边的柜子里，点上吧”

　　“你倒是会使唤人”，余召林虽然嘀咕着却还是听话起身点上了灯。

　　屋里一点点儿的被照亮，萧远疏靠在软塌上细细的看着余召林，“不是说病的很严重吗？怎么跑到我这儿了？”

　　干净清澈的嗓音里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笑意。

　　余召林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心虚，“也就那样吧，小爷我是追一只野猫追过来的，那野猫挠了小爷我几下，小爷我非得还回去不可，不然你以为小爷我愿意来你这儿啊”

　　什么猫儿？哪来的猫儿？

　　萧远疏知道他在胡扯，也不点破，只是继续看着他。

　　还是那个模样，只不过是面色苍白了些，脸上带着几道微小的伤口，肩膀上还缠着棉布，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渗出来的血迹，总的来说，并没有传言那么严重。

　　余召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直接站起来要往外走，“不同你说了，我还要去追猫”

　　刚走到门口，察觉到什么，立马往里面跑，躲到屏风后面，还不忘伸出头对萧远疏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

　　萧远疏疑惑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下一秒就明白了。

　　“鹤年”，萧何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得到萧远疏应声之后才推门进来，一进来便道：“你这屋里还是冷了些，一会儿让管家再送来个炭盆”

　　萧远疏笑着披上外衣穿上鞋子起身往外走，“不用了，已经很暖和了”

　　萧何还想进内室看看，被萧远疏叫住，“这么晚了，父亲怎么过来了？”

　　萧何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正阳说你下午便睡了，一直没醒，我就想着你肯定还没吃晚饭，便过来与你一道用”

　　“还真是忘了这件事”

　　“就知道你，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晚饭是在萧远疏院子里用的，父子俩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都是家常话，萧远疏躲在屏风后听得昏昏欲睡，厅里父子俩坐着，想走走不得，翻窗怕是也会惊起父子俩，一贯不拘小节、肆意妄为的他，在此刻竟然也开始思考如何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想来想去，最后索性合衣躺在了萧远疏刚刚躺过的软塌上闭上了双眼。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萧何又再三叮嘱他晚上注意保暖，这才离开。

　　萧远疏回到内室，以为这人早就翻窗户走了，没想到竟然看到他躺在软塌上睡着了，笑了笑，走上前去，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了他身上，然后自己又退了出去洗脸漱口。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原本闭上眼睛的余召林已经睁开了眼，从萧何和萧远疏说话，到萧何离开，再到萧远疏进来给他盖被子，他都是清醒着的，他感受着那人朝他一步步走进，最后轻轻的给他盖上被子，被子上，还残留着那人的余温。

　　他瞪着眼睛，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远疏进来时便看到他这副模样，道：“醒了？醒了就回去吧，天色已经很晚了”

　　余召林拉过被子盖住头，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来，“没有醒，还在睡”

　　萧远疏哭笑不得，“那你晚膳用了吗？”

　　“没有”

　　“要吃些什么吗？我让人给你做”

　　被子下面没了声音，在萧远疏以为他已经睡着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到余召林说：“就吃你和伯父晚上吃的那种”

　　突然变成了“伯父”，萧何要是听到，估计会被吓死。

　　萧远疏听到这个称呼也是一愣，接着轻轻笑了下，“好”，然后推开门出去，安排厨房做饭。

　　余召林把被子扯了下去，依旧看着墙壁。

　　睡在隔壁的正阳听到声音推门出来，“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快去睡吧”

　　“哦”

　　等待厨房做饭的时间里，萧远疏找了本书坐在桌前就着烛火慢慢的看了起来，余召林靠在软塌上，看着萧远疏。

　　“你就不问些什么吗？”，他问道。

　　萧远疏的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放到他身上，想了下道：“刚刚忘记和你说了，我身体不好，所以饭菜都比较清淡，也不知你能否吃得惯”

　　驴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萧远疏的目光里带着洞察一切的笑意、也带着无尽的暖意，在这寒冷的冬天里，为余召林暖了一方天地。

　　“吃得惯的”，在这无尽的暖意中，余召林也不禁放轻了声音。

　　果然是“吃得惯”的，余召林生在北疆，那里常年风雪、天寒地冻的，所以饮食上比较重口味，借此用来抵御寒冷，虽然他只在那里生活了七年，便被皇帝接回京城，但饮食习惯方面还是保留着和原来一样的。

　　平日里，若是吃到这么清淡的食物，他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今日，他把桌上的三个家常菜和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

　　知道就他一人吃，萧远疏特意交代了厨房，不用做很多，一人份便够，但看到他把饭菜吃干净，还是吃了一惊，毕竟对面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平时吃这种清淡小菜的，但余召林用事实告诉了他，什么叫做“吃得惯”。

　　他突然想起余召林说要吃这几样菜时的语气，当时虽然被子遮住了，看不见神情，但通过他的语气，想来他应该是想念亲人了，想念远在北疆的亲人了。

　　长公主虽然间隔一两年便会回来一次，但在京中逗留的时间并不会很长，至多三个月，皇帝等一众她在京中的有血脉关系的亲人也从未说过什么“在京城久住、边关苦寒，不要再回去”之类的话，他们仿佛是怕小狼崽子在母亲怀里待的太久，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或者说是怕那些废了好大心思才碾碎的骨头重新拼合站立。而现下，长公主早在他们去狩猎前几天已经启程向北了。

　　长公主尚且如此，更别说驻守边疆的余庆忠了，南鸿有制，主将未奉诏不得入京，想来，余召林七岁与他的父亲分离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还有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余老太太......

　　他心里牵挂的人都在北疆，距离京城快马也需要将近一月的时间，而这条路他们走了十几年，也没能相聚，徒留他一人守着空荡荡的长公主府。

　　思及此处，萧远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余召林用完晚膳，收拾好，已经很晚了。

　　萧远疏见这人收拾好后又在软塌上躺下，便知道这人是真的不打算走了，说道：“炭火会烧一整夜，你若是觉得闷，就把窗户稍开一些，注意也别冻着了”

　　平时公主府内只有他、庭梧、管家和几名下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同他说这些，一时之间，心里百感交集。

　　萧远疏见他未答话，但也知道这人听到了，便又说了句，“快些躺下吧，我吹灭蜡烛了”

　　余召林外衣也没有脱，躺了下来，拉过被子盖好。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院中的烛火透过窗棱照了进来。

　　练武之人，耳目过人，他听到萧远疏窸窸窣窣走到窗前，他扭过头去看。

　　萧远疏背对着他脱掉了厚重的外衣，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弯腰把被子铺好，然后褪去鞋子上了床躺下。

　　“快些睡吧”

　　他知道他在看着他。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地上便铺了厚厚的一层。而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两处呼吸在一方天地内交织在一起。

　　这一晚，余召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热醒的。

　　他起身先是看了眼萧远疏那边，发现人睡的正熟，便瞧瞧把窗户开了条缝，顿时屋外的凉气吹了进来，带走一半热意，整个人也清醒了几分。

　　黑暗中，他看到萧远疏翻了个身，又拉了拉被子，他连忙把打开的窗户再合上，过了一会儿，屋内再次被热意侵占。

　　他却睡不着了。

　　靠在软塌上，被子被他踢到一边，一腿蜷起，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听着外面簌簌的雪落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在这京中生活了十四年，从他被接回来时，他就知道，他是以何种身份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来，他也一直以这个身份上活着，无论世人怎么看待他，也无论他的爹娘如何失望，他都顶着这个身份活得很好，于是那些人也都相信了，但他也未曾有过片刻松懈。

　　可是再次遇到萧远疏之后，他发现他的一切伪装在那个人看过来的时候，都无所遁形。

　　萧远疏的目光很轻，而且经常带着笑意，似乎对谁都是这样，永远的谦恭有礼，但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他忽然有了种念头：

　　“在这个人面前不必有任何的伪装，因为他不在乎，他萧远疏有自己的风骨，知道自己将要何去何从”

　　可他不想这样一个人永远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也不想他不在乎他。

　　他想要他在乎他！

　　余召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他试着去平复它，无果，最后只留窗户震颤几分，屋内剩下一道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