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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燕燕于飞 ...

  •   全封应邀的那户盐商姓邹,邹盐商算是西临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善人。但他最为人称道的不仅有善名,还有“惧内”的名声。

      邹夫人身边养了不少飞禽走兽,只要是毛色艳丽好看的通通收归名下。恰巧某次随了邹老爷跑江湖,见了全封一次精彩的驯兽表演后便念念不忘了,始终惦记着要请人来府里为自己演出一场。邹盐商向来对邹夫人言听计从,只不过办场表演,花费不了几个子,遂忙托人去找了全封。但邹盐商毕竟是商人,他想着既然都是看演出,一两人看也是看,一群人看也是看,顺便还能卖卖人情。于是,他临时跟全封商量要多办几场,办得隆重点,有意思点。

      全封也是见过世面的,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邹盐商是想趁机拉拢一些人脉,便在应承邹盐商后仔细拟了几份表演流程,但又都全部作废了。苦思冥想数日,才在临行前几日做好了计划。

      他听闻邹夫人养了不少奇珍异兽,遂他与陶舒窈二人刚到府后,便马不停蹄地先去问候了邹夫人。

      邹夫人听全封想借她那些爱宠去表演,心中很是惊奇,讶然道:“你还能驱使别的走兽?”

      全封不敢托大,但也胸有成竹说:“驭兽之术大抵都一脉相通,只不过兽养久更通人性罢了,寻常的指使其他禽兽做些简单指令还是十分简单的……”

      邹夫人敬佩一声:“先生大能!”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于是,届时借邹夫人的珍禽异兽演出一事便定下了。

      邹盐商此次倒是请了不少世家子弟前来捧场。全封一早便摆好了表演道具,陶舒窈因为要带面具和做其他一些表演准备,所以慢了一点。等陶舒窈到了现场后,邹府大院已聚了不少人。她有些生涩地避开众人找到在检查笼子的全封。

      “紧张了?”全封了然道。

      陶舒窈点头,小声问他:“爷爷,待会儿我要做什么?”

      “你吹埙。”

      “作何要吹埙?!”

      “天机不可泄露!”全封神秘地眨了眨左眼。

      “小方面呢?”

      “在那儿……”陶舒窈指着在关着邹夫人珍禽异兽的笼子那处,小方面正像一位在检阅士兵的将军般气昂昂地来回踱步。

      全封见了小方面,心里略微松一口气,只要这位祖宗不捣蛋,它想做什么都可以。

      等正式演出时,陶舒窈才明白全封让她吹埙的意义。

      全封问邹夫人借了不少珍奇飞禽,他想办场“大合唱”!虽则每只飞禽鸣叫方式、声调皆不同,但正是这种奇妙的差异,偏偏给全封以全新的灵感!

      全封让陶舒窈吹埙一来是伴奏,二来,陶舒窈吹的并非普通小调,而是一种能“命令”鸟类的兽语,这也是全封教给她的。埙音古朴、浑圆,类鸟语,百鸟齐喑辅之沉稳基调,一时竟令在场众人如临山间,百鸟哼鸣,宛若下一秒便可羽化升仙之奇妙感受……

      全封轻轻抬起胳膊,一直凶猛鹰隼停落其上。

      “起!”

      鹰隼闻声直冲云霄,片刻后由树杈间飞出,裹挟着一身落英及暗香而来,扑簌于在场所有人的头顶,如沐浴了场繁花洗礼,令众人不自禁放轻气息,静静享受着这似登上了极乐之地,神圣的使者在普渡众人之景……

      半盏茶过后,他们才如梦初醒,纷纷热烈鼓掌。陶舒窈也被这场虚幻的美梦迷住半晌,在那美妙的瞬间,她似乎忘记了所有仇恨,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她为全封精湛的演出所折服。

      按原计划,今日是第一场演出,但因为颇受好评,所以在场来宾纷纷表示明日要带更多人来看。邹盐商自然欢喜,他巴不得这些世家子弟多带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过来。

      夜深。

      陶舒窈犹在回味地追着全封讨教:“爷爷爷爷,你如何想到这么棒的主意?!”

      “额……其实……我也是灵机一动,主要还是邹夫人养的飞禽给了我灵感。”

      “那原先……爷爷要表演什么呐?”

      “……让菁娃儿钻个火圈,胸口碎个大石之类的吧……”

      “?!”陶舒窈瞪着双单纯无知的鹿眼,惊讶地看着全封。

      全封揉她额头,哼笑:“逗你玩儿呢哈哈哈……”

      陶舒窈也跟着笑,趁机戳戳全封怀里小方面的方脸颊,佩服道:“爷爷好厉害!”

      次日是逢春起舞开屏,兼之邹夫人养的那只吊睛白虎钻火圈,精彩程度不亚于昨日。陶舒窈全情投入地享受着表演,翩然回身,与人群中的一人猛然对上视线……陶舒窈心跳倏忽漏掉一拍!

      那是——周池羽!

      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陶舒窈表演时明显心不在焉,连全封都察觉到了,但因为正在演出,他不能暂停询问陶舒窈怎么了。

      周池羽与陶舒窈对上视线时,心脏莫名抽痛一下……

      等表演结束后,他莫名地跟着全封那对爷孙到了他们暂住的小院。全封当他是慕名来讨教的世家子弟,未待陶舒窈反应,便将人恭敬地请进了里屋。周池羽从始至终皆盯着陶舒窈瞧……神色专注到全封都发现了端倪。

      他拉住陶舒窈小声询问:“菁娃儿,你、你们认识?”

      陶舒窈思绪纷杂,慌乱摇头。

      “窈窈?”

      陶舒窈猝不及防听见这久违的亲昵的称呼,面具里的双眸早已盛满泪水。她死死咬紧下唇,害怕地抓紧全封的衣袖。

      全封误会了周池羽是纨绔子弟,以为他是来调戏他家菁娃儿的,面色隐怒地将陶舒窈挡在身后,神情冷淡地对周池羽说:“贵人,你吓到我家孙女了。”

      周池羽想伸手去拉陶舒窈,被全封拦下。

      周池羽方才如梦初醒道:“抱歉……”

      “道歉有何用?!”陶舒窈也是第一次见全封这般生气,仿佛只要周池羽再得寸进尺一下,他便要玉石俱焚的样子。

      “实在抱歉,”周池羽恍然道,“我……仿佛见到了一位故人……”

      全封哪管这些纨绔子弟说的什么“故人”!他闯荡江湖已久,见过的不怀好意之人数不胜数,可面前这位衣冠楚楚,相貌、气质非比常人的贵公子却做出此等轻薄、无礼的举动,实属匪夷所思?!他将陶舒窈视作亲人,若旁人想玷污几分他都会以命相搏!

      见陶舒窈实在抗拒,周池羽落寞地与全封拱手拜别,被全封冷脸以对。

      是日,周池羽好不容易逮住恰巧落单的陶舒窈。

      他紧张地看着陶舒窈,问其姓名,又问是否能摘下面具一瞧?

      陶舒窈仍旧惊惧,但理智令她停下了脚步,与周池羽相隔几米远后,粗着嗓子回道:“小女子名唤叶菁菁,贵人。”

      “能、可以……让我看看姑娘的真面目吗?!”

      陶舒窈低声说:“公子要瞧未出阁女子的容貌,是否过于唐突了呢?”

      周池羽哑然。

      “若无别的事……”

      “窈窈。”

      陶舒窈心如擂鼓,控制着不让自己做出任何会令周池羽起端倪的反应,脚步平稳地转身离开。

      周池羽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指尖慢慢蜷进掌心,连破皮沁血了都毫无知觉……

      全封问陶舒窈去哪儿了。

      陶舒窈轻轻摇头,心头如刀割般刺痛!若不是全封忽然取下她的面具,并且慌乱地拿袖子涂抹她的脸颊,她竟不知自己流了泪……

      “是……是有人欺负菁娃儿吗?!”

      陶舒窈哭得鼻头通红。

      “哎哟,乖乖……怎么了?跟爷爷说说?”

      “爷爷,我好痛!好痛!!”

      全封吓得忙查看陶舒窈是否受了伤,等确认并无任何伤口时,他心疼地拍着陶舒窈背部,着急问:“菁娃儿怎么?!”

      陶舒窈痛得想把心剜出来!她与周池羽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年少情谊不假,冬荣所告知真相亦惊心!家人仇恨永记,少时春芽萌动且芳心……她挣扎沉沦于孽海,注定永世不得超脱!

      夜雨惊凉,陶舒窈在珍珠坠屋檐,雨打青青叶里……彻夜失眠。

      等日升月落,陶舒窈悄悄在心中下了一个伤己又伤人的决定……

      周池羽依旧缠着陶舒窈。

      只是相比从前陶舒窈的回避,如今却是更为主动地“接近”……

      她仍然没有答应周池羽“揭下面具”的请求,时远时近地钓着周池羽对她予取予求。

      “叶姑娘,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此话,陶舒窈已听了不下十遍。周池羽从未忘怀过她这件事,令陶舒窈百感交集。有时她也会想,爹娘的死会不会与周家无关?但冬荣手中的“铁证”又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莫要异想天开,更不能因个人私情而忘却了血海深仇!周池羽很执着于她是不是陶舒窈,但她不敢认!怕他也许会斩草除根……

      每一次靠近,于陶舒窈而言皆是钻心肺腑疼!她踩着刀尖朝周池羽走去,她要引诱他,她想毁灭他,毁灭周老丞相,毁灭她的仇人……

      “叶姑娘?”周池羽轻轻将人唤回神。

      陶舒窈轻佻地向人走近一步,柔声道:“贵人那位‘故人’……是贵人心、上、人?”

      原以为周池羽会避而不谈,正如年少时的他——温润、羞涩……可陶舒窈错了。周池羽闻言,毫不犹豫道:“是。”

      “……”陶舒窈心脏几欲破裂,眼前晕眩半秒,而后惨然道:“……我不是贵人心上人。”

      “是与不是……”周池羽目光如炬,如有实质般在陶舒窈面具四周逡巡,“麻烦叶姑娘摘下面具瞧一瞧,便可真相大白……”

      “我幼时受过伤……毁容了……恐污了贵人双眸……”

      “我不怕。”周池羽坚定道。

      可她怕!无论是以“故人”身份被周池羽见到狼狈样子的陶舒窈;还是以驭兽师身份被周池羽看到丑陋面貌的叶菁菁,她都由心的惶恐!

      “我不愿!”陶舒窈冰冷地拒绝。

      “抱歉。”周池羽并不纠缠,诚心诚意地再次拱手说,“抱歉,叶姑娘。”

      “你、你……为何总说我、像她?”

      “说不上来。”周池羽眉目紧蹙,“兴许……是感觉吧。毕竟……我与她少时感情甚笃……可我也弄丢了她……”

      “若、我是她……”陶舒窈掩在面具后的嘴唇轻轻颤抖,“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周池羽喃喃,“物是人非……”

      他决绝道:“我偏不遂她愿!”

      “……”

      周池羽变了。陶舒窈早应该知晓。从前那个进退自如、从容面对万事万物的人,因着一点执念变得执拗而深沉,陌生得令陶舒窈惊惧……怕得差点连计划都进行不下去了……

      周池羽收敛起眉间的阴霾,与陶舒窈温和道:“其实,池羽还有个不情之请……”

      “……想请叶姑娘到我府中……为我‘诊治’下我的‘雪奴’。”

      陶舒窈咬着下唇,“若是患有疾病,应当请……我不会看病……”

      “并非身体上的疾病……实不相瞒叶姑娘,‘雪奴’是我故人的爱宠,这些人离了主人身旁愈发郁郁寡欢,少食少餐……想来,应是与我一般,心理生了‘病’……”

      周池羽恳切道:“既然叶姑娘精通驭兽之术,想请叶姑娘为雪奴‘疏通’一番,未免雪奴因思念成疾而早逝,徒留我一人在这世上怀念那‘生死未卜’的故人……”

      雪奴原来竟是她从前养的狸奴?后来不知是何因缘到了周池羽手中。能再次见到狸奴,她心内抑制不住地激动!

      “贵人找错人了……”陶舒窈敛眉,“我爷爷才是驭兽……一等一的高手。”

      “没有找错。”

      周池羽重复道:“你很像她……雪奴应当也会接受你……”

      话音未落,周池羽补充说:“我不是把叶姑娘当她的……替身……只是……罢了,我也说不清……如有冒犯,烦请叶姑娘原谅。”

      陶舒窈:“……”

      “叶姑娘不必现在便回答我,愿与不愿,池羽皆不会责难你爷爷和你……”

      “好。”

      陶舒窈隔着面具与他相望,嘴里软肉早已咬破撕裂,血腥气溢满口腔……她和涎水咽下。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接近周府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查明爹娘死因的真相也许会遥遥无期……她等不了!脸颊上那早已结痂的丑陋伤口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要手刃仇人!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陶舒窈”早已死在火场!如今活着的是,行尸走肉般的“叶菁菁”!

      “陶舒窈”会心慈手软,但“叶菁菁”则该不择手段!

      她答应了周池羽,她想要周池羽——帮她毁掉周家!不死不休……

      周池羽不知面具下的陶舒窈脸色已变幻了几轮,他轻道:“叶姑娘不必唤我‘贵人’,我名池羽,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姑娘可唤我,周池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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