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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赤地千里 ...


  •   招摇山中长生殿。

      玄瑜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后山花池里一地的残花败柳。

      花池里原栽有他从钓影山移植而来的都夷香,都夷香稀缺易折,离了故土便难以存活。他自钓影山取来原土,日日以灵泉灌溉,视如珍宝地捧在手心呵护近百年,终于等到其盛开成景的一日。

      现下整个花池已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昨日还在枝头精神抖擞的花朵全部已经零落成泥了,大半枝叶被折断,倒塌在泥面上。

      罪魁祸首“嗷呜”一声从花丛中窜出,果真是云郁遥的那只朏朏兽。

      那日在天帝山验过身份后,昊天便将他新得的朏朏兽赠予了云郁遥,说是当作初次见面的赠礼。

      这闯完祸的小东西浑身上下粘满了草屑,浑圆的爪子满是泥浆,嘴角还残留着不明绿色污渍。

      朏朏一见到他,圆溜溜的眼睛露出些慌张的神色,夹着大尾巴撒腿就朝着云栖阁的方向跑去。

      玄瑜手指轻轻一弹,只见地上逃窜的朏朏突然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提起,下一瞬,朏朏就被揪住后颈皮悬在了半空。

      朏朏委屈地嗷嗷直叫,四只圆爪在空中扑腾乱动。

      玄瑜提着朏朏敲开了云栖阁的大门,云郁遥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还未等他开口,手中看到主人的小兽就开始低低呜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快速旋转着,控诉似地啪啪打在他的手腕上。

      玄瑜将朏朏放下,摊开了手掌,一颗小小的果子漂浮在他掌心。

      云郁遥定睛一瞧,竟是今早自己使坏用的沙棠果,心道一声不妙,暗自揣摩起来,自己明明已经销毁了所有果子,为何还会凭空多出一颗?

      玄瑜的语气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果子是你喂食给璃龙的?为何要对璃龙做手脚?”

      不等她开口,玄瑜继续冷声道:“还有后山的都夷香,也是你故意引导朏朏祸害的吧?”

      今晨玄瑜本打算去弱水之滨一趟,正当他要登上璃龙车时,发现了两条璃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璃龙今日格外的亢奋,铜铃大的眼睛左顾右盼,似在寻觅什么,一对龙尾焦躁地甩动,还傻张着嘴,滴滴嗒嗒地淌着口水。

      解开束缚璃龙的缰绳后,璃龙随即倒在地上不断地翻滚,扭动中从璃龙鳞片中掉出了一颗朱红色小果子。

      玄瑜将地上的果子拾起,发现这正是一枚沙棠果。

      璃龙腹部传来一阵如潺潺流水的咕噜声,不等他做出反应,刺鼻的恶臭已充盈在鼻间,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他咬牙紧闭着眼睛,试图抑制住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却没料到更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了,璃龙尾部就像后山那处涌泉一般,黄白之物如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让人无处可避。

      他满身狼狈地立在一地鸡毛中暗自思忖,偌大的招摇山上,除了那群山野精怪,便只有他与云郁遥二人,他会定期给璃龙喂食些祝余草,故其无须每日进食。

      除了云郁遥,他想不出第二个会给璃龙喂食沙棠果的人。

      只是这沙棠果并无毒性,为何璃龙会腹泻如注?

      玄瑜用清洁术净了不下五十次身,又在后山的流泉处冲洗了整整两个时辰,方觉得好受一点。

      尔后途经花池时,又看到了毁于一旦的都夷香,当即气血翻涌,欲要将小兽绑了将其化作花肥。

      云郁遥自觉此主意天衣无缝,不知怎么教他给看破了,索性也不狡辩了:“昨日在天帝山,听到你与昊天在说要将我丢去什么幽宁泽扬成灰。”

      “我对你心怀怨怼,定是要让你不痛快一回心里才能好受。我取来番泻叶的汁水,混入蜜糖水之中,再将蜜糖水裹在沙棠果上,喂食给了璃龙。”

      “是我手段拙劣,这般轻易就被识破。”她揉揉朏朏的小脑袋,“至于后院的都夷香,并非我指使朏朏有意破坏,我寻个法子补偿吧。”

      玄瑜静默片刻,依旧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这就结束了?竟没为难我?”云郁遥挠挠头,提溜着朏朏的长尾巴,满眼嫌弃,“到何处去耍啦?今日必须去沐浴洗净!”

      将朏朏洗净送去灵囿后,云郁遥便来到长生殿。

      一张翘头长案,两只细长刀笔,三堆如山玉笏。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眼前的这些东西,万念俱灰。

      这些都是凌鸢失踪时累积滞留在文渊阁的奏章。从天帝山回来后,便有青鸟次第把这些东西送来。

      她心底暗骂着凌鸢这位罪魁祸首,兴味索然地转动着手中刀笔,迟迟不愿下笔。

      一个不留心,晃悠着的刀笔就朝一边飞了出去。

      坐在右侧的玄瑜出手接住凌厉的刀笔,抛来一记淬了冰的眼神。

      云郁遥一惊,只得安分守己地提笔开始批阅这些玉笏。

      “南溟地界大旱?南溟国乃是东南方的滨海之国,滨海国大旱之事闻所未闻。”

      她拿起一枚玉笏,眉头紧锁,出声询问玄黎。

      “云中君不是布云司雨之神吗?他未曾管束吗?”

      一旁的玄瑜握着另外几枚玉笏,面色也略有迷茫:

      “除去南溟国,还有西方汜叶国、北方的蓬莱国、扶风国和靠近弱水以北之地皆有大旱。”

      他又将其中一枚玉笏抽出:

      “先前便有扶风国祈雨的玉笏上呈,那时我便已将此事传讯给了云昭。只是时至今日,他都未有回音。”

      这些玉笏是人神沟通所用的器物,凡界祭司将信徒祈愿篆刻于玉笏之上,再置于祭坛。青鸟会每日往返人神两界,将供奉在神庙中的玉笏带回,以供天神知晓人间之事。

      云郁遥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书案,目光低垂: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下乃是仲夏时节,若是久旱无雨导致农田绝收,万千黎民恐难以活命。”

      她放下手中的玉笏,思忖着说:

      “不若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下界去旱地探查一番,大人你到云梦泽寻访一下那位云中君?”

      玄瑜略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云郁遥见他并无异议,提起长剑便要离去。

      玄瑜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了:

      “下界查探的路途有千里之遥,不若你去灵囿里从我的灵兽中挑选一只,以作为代步坐骑?”

      云郁遥的狐狸眼闪烁着异彩,直勾勾地盯着他,眼波流转:

      “多不好意思呀,灵兽这般贵重,就这么随意借于我吗?”

      玄瑜看着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暗暗冷笑一声,这人分明是欢喜极了,却又故作忸怩。

      他也不拆穿,似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这般推拒,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了,原本我还想着窃脂那鸟儿与你甚是相配,也方便你日后出行,这下看来,倒不如送去昊天那处。”

      云郁遥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她只是假装客气一番,这人为何如此。

      “你分明知道我想要!”

      “你想要直说就好了,又何必假装斯文?”

      最后她还是骂骂咧咧地去灵囿接窃脂鸟了。

      按照先前玄瑜所说,最先发生大旱的地点是靠近弱水之滨的地界,再紧接是扶风国、蓬莱岛和南溟国,大致方向由北至南蜿蜒而下。

      云郁遥引着窃脂向北而行,决定先去弱水地界查探。

      江面静谧无比,漆黑如墨的江水静静流淌,旷野寂静,满目荒芜,遍地嶙峋碎石,所到之处,渺无人烟,死气沉沉。

      朏朏的爪子一接触到地面,就被咯得嗷嗷直叫,赶忙爬上了云郁遥的臂弯。

      举头四顾未见一丝颜色,就连头顶的苍穹也是最惨淡的青白色,仿佛世间的一切生机都被这江水给吞没。

      弱水位于昆仑之北,是分隔神妖两界的分界线。传闻中弱水浮力不胜鸿毛,不可泛舟载物,仙佛难渡。

      广阔的江面之上,屹立着千年前神妖大战后伏羲神君设下的那方结界。结界绵延数千里,从弱水源头至入海口的地界,无一不被囊括。

      由于这道结界的存在,千百年以来,妖族始终未能踏出过弱水之北半步。

      “咔嚓咔嚓——”

      碎石被踩踏的细微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靠近,朏朏的竖瞳骤起。

      云郁遥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利落将长剑出鞘,快速回旋转身面向后方。

      “神仙大人饶命!神仙大人饶命啊!”

      她还未看清来人面容,眼前之人“扑通”一声就以额触地,下跪求饶了。

      “小人乃是这弱水附近的居住民户,外出拾柴恰巧途径此处,未曾想惊扰到了大人。”

      跪倒在地的那人将刚刚丢在一旁的薪柴颤抖地捧起。

      “撒谎!”

      云郁遥侧身行云流水地挽了个剑花,银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劈头盖脸朝着面前的人挥去:

      “弱水地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寸草难生,何处可拾柴火?还有何人和你说我是神仙了?看样子你倒像专门在此处候着我。”

      那人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避开凌厉剑锋,一只锋利的熊爪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云郁遥清楚地看到眼前此人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对可怖的熊耳,双目也变得通红凶狠,脸颊两侧各亮起三道醒目的红色妖纹。

      熊掌大力地拍在了剑身上,她被震得连连后退,待站稳身姿后,她随即催动了几枚燕尾镖。

      下一瞬,凌厉的寒光一闪而过,面前的熊妖还未反应过来,左右两边的肩胛各被两枚燕尾镖穿过,吃痛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了。

      云郁遥冷哼一声,运转灵力收回燕尾镖,仔细地拂去上面的血迹后放入了挎包。

      她缓缓走至熊妖身侧,掐着他的脖颈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像你这种杂熊妖我一手一个!”

      “说——你们妖族用了何种法子踏出地结界?说了兴许可饶你一命。”

      熊妖血红着眼睛,目眦尽裂,死死瞪着云郁遥,咬紧嘴唇拼命地想要挣脱。

      她狠狠一脚踹上熊妖的胸口,这下他彻底没了挣扎的气力,目光涣散地仰躺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熊妖:“如此境地还这般不老实,不愿说的话,我可把你带回去,叫人把你丢去幽宁泽,尝尝化成灰的滋味。”

      熊妖蓦然安静下来了,只见他满面痛苦之色,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抽搐,嘴里发出阵阵哀嚎。

      他的面色开始变得一片青灰,身体开始快速腐烂,七窍血流如注,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又挣扎。然而腐烂的面积却逐渐开始蔓延扩散,从脸到脚,整个身体都变得血肉模糊。

      “救……救命……”

      熊妖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喂!你怎么了!我可没对你做什么!你这熊妖怎么回事?”

      云郁遥眼瞧着不对,熊妖却已然无救了。

      地上的熊妖转眼就只剩下一滩血水了,最后竟化为了一摊灰烬。

      变化来得太突然,云郁遥与朏朏面面相觑,仿佛与熊妖的相遇只是一场幻境。

      她将此次见闻详细地传讯给玄瑜后,又在附近区域蹲守了好几天。令人失望的是,接连几日四下皆无动静,那只熊妖的相遇仿若只是一场梦。

      期间云郁遥收到了玄瑜的回信,他言简意赅地回一句话:速来南溟。

      离开之前,云郁遥顺道去了一趟相距不远的扶风国。

      扶风国是最早上呈玉笏请求司雨的地界,现下此地旱情远比云郁遥想象中的更甚。

      放眼望去,白虹贯日,赤地千里,干涸的土地开裂纵横,野田禾苗枯焦一片,苍茫又荒凉,灌溉所用的水车也因溪流的干涸停止了运作。

      村口有一残败的神庙,因久远失修,处处斑驳脱漆,殿内暗沉沉的,供桌上新鲜的瓜果是唯一鲜亮的色调。云郁遥看了半天,也无法辨别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神座上的神像低眉俯瞰,面带慈悲,形容枯槁的老祭司满脸虔诚,双手合十: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甘降风雨,各得其所……”[1]

      神庙前苍劲的银杏树下,云郁遥和老人在石桌上相对而坐。

      “您是说北地的妖物出逃带来了大旱?”

      云郁遥出手止住了老祭司为她倒茶水的动作。

      老祭司收回茶壶,用干哑的声音回答:“从父辈起,我们当地便一直有传言说,在北地有妖物可招致大旱。在大旱到来前,还有人说亲眼目睹了有妖物在山间御风而行。”

      云郁遥又接着问:“可有看清那妖物是何模样?”

      老祭司沉默地摇了摇头。

      与老者继续相谈了一会,她便起身告别了。

      老祭司步履蹒跚地迈进了神殿,微微瞪大了眼睛:供桌上的那堆瓜果,不知何时已变化成一罐清澈的灵泉和几束泛着金光的碧草。

      云郁遥将将从云端落下,便遥遥望见玄瑜已在前方刻有“南溟”二字的界碑处候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先秦 佚名 《祭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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