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客栈 ...
-
车马不停,一行便是数日,待出了雍州地界,又是下了好一阵的雪。
路再次变得泥泞难行,崔致才终于叫停,进了怀州与凉州交攘的一县城歇脚。
此县名为清河县,地方不大,街道也冷清,许多店铺都紧闭着大门。
众人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栈。
季徵明原要连夜前去西州,却叫季融拦了下来,只说休憩一晚,她还有些许话要与他们商议。
十几日奔波,无论是谁都难免疲态。
年蘅脸上挂着两个又大又深的黑眼圈,头发凌乱,颤颤巍巍站在马车沿上。
车门随动作一打开,便是轰隆一声,卷籍书册在后面仿佛赶着她,一股脑地往外涌,成功地让公主殿下在阶前又摔了个狗啃泥。
季融汗颜,忙让人上去架着她进店。
崔致也未有好到哪去,衣袍褶皱明显,神情也流露倦态。
好几日她轮值守夜,都见崔致在马车外站着望月,像要和月亮比谁先睡着似的。
心绪重重,颠簸一路,还总是失眠,季融觉得,他常挂在嘴角的笑都淡了不少。
那边人未至,咳声先至,季融好心地上前了几步。
“崔大人,一路辛苦了。”
崔致又是掩唇咳了几声,才将帕子放入了袖中。
他依然眉目清俊,却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阵风能将他吹走。
“久不曾长途跋涉,身体有些吃不消,副尉见笑了。”
“等到了西州,带你举举鼎。”季融打量了一下他,“弱不禁风的,容易生病。”
崔致无奈一笑,“自小落下的病根。请的习武师傅,也说我这身子练不出一二。”
“强身健体,哪里便是要让你当将军了。”
两人说了片刻,见天色垂暗,便进了堂。
这客栈厅堂不比外头亮堂多少,油灯无力跳动着,像是下一瞬便要灭了。
一旁稀稀落落摆放着七八张圆桌,漆角磕碰掉不少,应是许久未曾更换。
柜台空荡,只有一把算盘,一本泛黄的账簿,后头站着一位矮瘦的小二。
小二看上去似乎有些局促紧张,甚至都未有上前招呼一二,缩躲在柜台之后。
这倒让季融有些奇怪。
“店家,客栈今日是不招待留宿吗?”
小二闻言看向她腰侧弯刀,还有案前坐的一群人,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又慌忙点头,两手挥舞,但就是不发一语。
崔致皱了皱眉,却还是温和道:
“店家,我们只是一商队,来清河镇歇脚,只住一晚,可还有空余的房间?”
小二听他语气中有安抚之意,略有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原本还想憋着不语,却在他安静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有。”
话虽答着,也不见他有其他动作,季融又环视了一圈堂中。
这桌椅虽破旧,却干净得无一丝灰尘,显然是被精心打扫过。
小二放在台上的右手,食指习惯性地弯曲扣着,是多年使用算盘养成的习惯。
只是,角落的盆栽土壤左高右低,枝叶凌乱,地上粘着一些碎土,凳角也有折断拼接的痕迹。
她隐约意识到,这家客栈,近日许是遭遇了一番还算激烈的打斗。
小二的惊恐与畏惧也不像作假。
于是她将断雪从腰间取下,搁在了桌案之上。
“怀、凉二州边界,近来盗贼劫匪多见。店家有所顾虑,担心惹祸上身,我们完全理解。只是我们实在疲惫,也无别处落脚,只想就此安稳休憩一晚。”
她说着颇为自然地向崔致伸出手。
崔致一顿,解下了带銙旁的锦袋。
季融接过后向上抛了抛,咧嘴一笑:
“我们付双倍的价格,租你全部的房间。”
此言一出,小二神情才有所动摇,甚至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中跳跃的钱袋看,也不装傻了。
“......此言当真?”
“比金子还真。”
她与崔致对视一眼,便走到那柜台前。
然后随意拨了几颗银锭过去,小二一呆,见她停下动作便要上手去拿,却被她一避,袋子又回到了手里。
“这些是给你的定金。先让后厨为我们做上几桌子菜,再讲讲这怀州最近是怎么了,这银子,还能再给你一半。”
小二果真犹疑了,片刻后咬了咬牙,像壮士断腕般坚决道:
“好。”
他去后堂吩咐了几声,这才挪步给众人倒茶。
“你们客栈的掌柜呢?”
崔致轻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小二。
小二似乎没料到他一眼看出自己不是管事的,有些讷讷,瞅了瞅四周面容整肃的将士,好半天才道:
“...我们掌柜的,前些日被打伤了,还在家修养呢。”
“何人所为?”
小二倒茶的动作一顿,“那群草窃。”
“年前,隔壁涿县出城的那段路上,突然出现了一批抢劫的草寇。他们谁都抢,就像不要命了似的,县里派人抓过几次,可每次一到,人就溜得没影了。后来越发猖狂,不仅打劫官队,还上邻着几个县里明抢。”
“几日前,有个商队来我们客栈歇脚,可后半夜那些莽贼便直接进了店,将我们掌柜的打伤,把那些商队抢了个干净。”
小二言及此,还有些心有余悸,“自那后,我们便不招待大队人马留宿了。让你们进来,也只是......”
他话没说完,众人也都知道意思,是他们给得太多了。
“田里庄稼如何?”
崔致继续问道,小二古怪瞧他了一眼,却还是答了:
“今年雪下得成了灾,种的麦刚长高些,便被压断了。县衙门口成日跪着人哭喊,开春没了收成,还要缴税,真是吃风拉屁呢。”
他用词粗鲁,崔致也没什么反应,只点头道了谢。
待小二走了,才有人开口。
“这些贼寇,多半便是这怀州邻县百姓。收成不好,税赋又重,走投无路才打家劫舍。”
出声的正是一直未说话的季长风,他神色淡淡,似是对这般情景不能再熟悉。
“西州多年如此。民匪一家,民即是匪,这雪灾砸人饭碗,若再无官府赈灾,寇患只会愈发严重。”
“将军可有良方?”
季长风道,“什么能让这些人安定下来,便用什么方法。既然有时间打劫,不如帮军中运运粮草,再发工钱。而且,他们拖家带口,总还是有顾忌的。”
崔致颔首,若有所思。
“你们说,这帮人今晚会来吗。”
季融扔了几枚花生进嘴,打量着这二层客栈。
“姐姐,我要和你睡。”
年蘅小声开口,引得季融笑了几声。
“害怕啦?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只是感觉,姐姐可能会抓到贼寇们,我想看看。”
她眨巴着眼睛,呆滞的脸上罕见的有些生动,似乎对抓贼这件事跃跃欲试。
季融喂完肚子饿瘪的元宝,曲指扣了扣桌子,一旁几个熟识的将士都心领神会。
片刻后,众人吃了晚饭,安排了住房,便各自上了楼。
季融则转身进了父兄的房间。
“说吧,何事这么神秘,要在这集议。”
季长风打了个哈欠,将一旁蜡烛削细了一根,扔给季融,然后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她父亲坐在桌旁,还拿着地图看,像是心早飞到了西州。
烛火明灭,季融却觉得喉口有些干涩。
“你们此去西州,万事多加小心。”
她凝眉敛目,语气突然有些低沉,“......军营中,也许有细作。”
两人闻言都看向她。
“何出此言?”
“我也只是猜测,并无确切人选。但这细作极有可能便是你我都熟知之人,深扎西州良久,对军情了如指掌。”
前世,哥哥埋伏作战之地被弥鲁知晓,才会被围剿至身死。
那消息极为机密,若非紧要职位,绝无可能知晓。
而突厥又与年殷礼有勾结,他在凉州,却手眼通天,若有心也不难知道这些军情。
这些话当然不可能堂然告知父兄,只能隐晦提点,待她回西州后再做打算。
季徵明显然不信她所言,“我征战多年,身边的弟兄绝对都是信得过的。战场厮杀,若这般相互怀疑,季家军早便要散了。”
季融正欲再言,却听得门外有窸窣的动静。
房内三人都齐齐向外看去。
脚步极轻,伴着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自楼下传来。
夜风呼卷进堂中,门扉似乎被碰撞在墙上。
亥时二刻,月黑风高,正是打家劫舍时。
她与季长风对视一眼,将断雪抽出了刀鞘。
季徵明则依然端坐灯下,似乎对这些毛贼不太在意,又在那张羊皮纸上写画。
脚步声渐近,寂静楼道中只响起这几声杂乱的脚步,还有交错起伏的粗重呼吸。
季融对季长风比了个手势,示意有六个人。
窗外人影隐现,有一空心竹管被悄然推入窗纸一角。
季融却一笑,将方才季长风削的蜡烛捅进了那管中。
窗外人像是疑惑地哼了一声,然后猛地咳嗽起来,眼前灯火摇晃,接着两眼一闭晕倒在了地上。
门外一静,而后季融便感到面前寒光一闪,一把长刀便要直劈入窗,向她砍来!
![note](//static.jjwxc.net/images/icon/note.png?ver=0307)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