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宫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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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雪日初霁，百官朝会。
东边通乾门，飞禽锦衣的文官趋步而入，西边观象门则是官袍刻着猛悍走兽的武官入口。
皇帝头戴白珠十二旒帝冠，长綖前低后高，以朱缨系固。身着一套厚重玄红衮冕服，绣印日月星龙纹章，华丽威严，端肃地坐于崇政殿上。
太子亦冕服裹身，唱颂贺祝词一卷，携领百官及他国使臣朝拜。
朝会礼毕，皇帝乘御轿前往承天门前，受臣民贺拜。
大臣则执笏板，三跪九叩之后，摆臂画圆，三起三立，力道稳健又不失庄严，向皇帝行蹈舞大礼。
待丹陛大乐奏到尾声，贺表宣读完毕，便已经到午时了。
季融早上又起了迟，早饭都未来得及吃，累得两眼发黑，还跳了一段夸张的舞，此时觉得下一瞬就要栽倒过去。
宫宴在一个时辰后开始，她眼冒绿光，在熙熙攘攘的臣子之间穿梭，欲找到街边哪家还未关门的铺子。
但朱雀街干净得如狂风卷扫过一般，所有店铺都闭了门。
她一屁股坐在街边台阶上，满面愁容，生无可恋。
恍惚间，面前却伸来一只手。
手上则拎着一个竹篮，她几乎能闻嗅到其中散发的饭香味。
直勾勾的眼神随着篮子摇晃，头顶传来那道熟悉的清澈嗓音：
“季副尉，饿了便吃吧。”
季融这才看到崔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深青色官袍，眉眼温润。
“...你这哪里来的？”
“家中仆从方才送来的，只是我姑且不饿，你需要吗？”
他堪称体贴地询问她的意见，季融的脑袋便点成了拨浪鼓：
“大人救我......”
将篮子掀开，糕点馒头，清粥小菜，应有尽有，她扯了一个馒头啃，吃得满嘴白屑，崔致递上了一方手帕。
“你肿么税身带着帕只......”
她鼓着腮帮子含糊开口，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然后顺手塞进了衣襟里。
面对崔致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道：“洗干净了还你......”
实则是感觉今天宴上还能用几次，不过这样说，会显得她太厚脸皮。
日头正足，她在街边毫无吃相，引得几位小官员都吞了吞舌头。
“大人，您这糕点，能分小的一块吗......”
于是七八位饱受朝会坑害的大小官，便撩着颜色各异的官袍蹲在地上，吃得东倒西歪，一脸满足。
片刻后，季融抚着差点噎住的喉咙，摇头感叹：
“和原先在吏部吃的是一个味道，崔大人，你不知我有多想念。”
“日后若喜欢，可随时来崔府。”
他笑意浅淡，不似她与众人形容颓散，仍静静立在日头下，皮肤白得发光。
其他几个人听见此言眼睛都亮了，试探道，“您此话当真？”
“三两一碟，童叟无欺。若大人们喜欢，崔某可命人做好了送上门去。”
他温和开口，像真精打细算般做起了生意。
那几人闻言神情怏怏，忙说不劳崔致费心。
他们作了别，季融也与崔致道了谢，自己向队伍前穿行，寻找父兄。
可当她看到那一行人时却浑身一震，大喊不妙！
她不是告知了府中，莫要带楼青入宴，今日怎会又是他随从？
季长风眼尖，率先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季徵明也看向了这边。
两人身后则站着仆役打扮的楼青。
“哥哥，今日我不是说让带听荷入宫吗？怎得是楼青？”
她哥一脸莫名，“听荷昨夜突然染了风疾，在府里休憩，便轮到楼青来了。而且进宫名册已临时呈报了上去，如今也没法改动了。”
她在心中长叹三声，知晓今日该挨着的是躲不过去了。
“那让楼青跟着我吧，我今日有些事情要同他吩咐。”
季融回想了一下前世当时的情况。
那日，户部侍郎丰台信在宴上向众人展示了一件玉杯，据说乃陛下前些日赏赐下的，料子是极为罕见的和田黄玉。
可途中离席，再归之时，却发现玉杯插翅而飞，不见踪影。
宝物在宫中失窃，丰台信惊怒极了，却不敢禀报圣上彻查，只传了那日在他一旁服侍的仆从。
那人说看到楼青于案前鬼祟，还抱着一件包裹，去了后堂。
因此事无任何物证，只有这么个不知真假的仆役供词，一时进展无果，呈报了大理寺，将楼青抓了进去。
众人觉得先拿这么个微不足道的杂役平了侍郎的怒火，少给他们找点茬才是当务之急。
可楼青那时确随季融在庭院中歇息，未有一时半刻离开，因此绝无可能偷盗玉杯。
季融不愿放人，户部侍郎也不欲了结，僵持了多月，玉杯也依旧下落不明。
她看了一眼旁边面容寡淡，看上去老实得不行的楼青，决定这辈子先下手为强。
既然一个杯子都看不住，不如她替他操这个心。
未时一刻，群臣举杯，高呼万岁，宫宴拉开了序幕。
桌案自承天门延伸至朱雀街头，上至左右丞相，下至平头百姓，皆有团垫案几，瓜果锦食，但按品级划分，种类自然是向下递减。
排到参加擢选才赴宴的上京百姓，也就仅剩一二清淡菜碟了。
不过正月朝会，就算能来瞧个乐呵也值了。
孝和帝举杯，同几位大臣赞了赞去年功绩，便让舞乐登场，开了宴席。
上座除了皇帝，便是几位后妃。
“陛下，少饮些。”
一道清泠泠的嗓音不大不小地响起，尾音足够婉转却不柔媚，像酷暑时的冰溪清泉，让人听了便是透了心的舒适凉爽。
随即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轻按在了孝和帝端起杯的腕上。
“哈哈哈，爱妃，元日还要受你管教。”
孝和帝搂了一把身侧之人的细腰，在女人颈侧嗅闻了一刻，心满意足地将杯子搁在了案上，再未碰分毫。
他一招手：
“梅姬，来，看看朕令他们今日晨时便在园中折下的绿梅，还有清透的露水，可还喜欢？”
梅姬捂嘴一笑，有些嗔怪地推了推皇帝的胸膛，男人却更加笑意盎然。
“陛下眼光极好，这梅可是今年冬的第一支绿萼呢。”
帝妃二人嬉闹，一旁金紫华服、鬓发高耸的茹贵妃则眼观鼻鼻观心，自若地尝着切瓣的鲜果，偶尔还与容夫人分食一二。
容夫人即是年蘅之母，她眉间一点红痣，细眉如柳，眼若弯月，年蘅同她像了八分。
她信奉佛法，不食荤腥，因此只食些瓜果蔬菜。
容夫人一样对一旁动静恍若未闻，娴静而恬淡，悄声同茹贵妃说着小话。
再往下，便是一位棕发绿眼的女子。
她同众妃嫔甚是不同。
一袭月华白的长裙，乌发半挽，却不点丝毫装饰，面上寡淡似水，略有冷漠地垂着眼。
若非眼睫偶地颤动，几乎叫人以为是一座塑像。
周身气息也仿佛凝滞在原地，萧索漠然，与宫宴格格不入，更无人上前攀谈。
“东胡使臣觐见！”
一声呼喝，她才眼中一亮，有些迫切地支起了身子，向殿外看去。
短短一瞬，却好似煎熬许久的等待。直到一位捧着宝匣的披发胡装男子走入殿，她按得发青的十指才骤然一松。
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单薄的身躯如同折翼的白蝶，失魂落魄地飘坐，而后轻轻伏在了案上，再无声息。
季融时隔多年再见这位长瑛夫人，虽座位相距甚远，却仍是不免黯淡唏嘘。
年殷礼之生母，东胡最小的公主，多年前被送到大周和亲，却在十六年的冬天自缢，香消玉殒。
而那年前月，窑山之战的东胡援军中，死了一位叫伏蒙的将军。
他二人青梅竹马，却生离又死别，在街谈巷语中不知编了多少情深似海的折子。
“父皇，母妃！可否让我也瞧瞧这金镯子？”
一个穿着大红拷花凤仙裙的少女自殿后提着裙摆，蹬蹬跑向了御座。
笑容欢快，一对鎏金掐丝耳坠在耳边活泼地乱晃。
茹贵妃见她跑来，宠溺地拍了拍身旁的垫子，向她招手：“阿玉，坐母妃身边来。”
年如玉向一旁吃糖的弟弟做了个鬼脸，才胡乱屈膝行了个礼。
“参见父皇，参见母妃，参见各位娘娘。母妃，我待会儿便坐过去！”
梅姬轻柔一笑，“公主近日容色焕发，竟是比前些日见到还要美上三分。”
年如玉得意地转了一圈，“父皇前些日赐我的这匹镶金湖缎，我叫他们裁了裙，可好看？”
梅姬又抚掌，“天上人间，只此一绝色。”
“这红裙你日后喜欢再让他们去做，莫要亏待自己。”
孝和帝欣慰地看着眼前娇俏的女儿，顿生一种时光蹉跎之感，当即便叫年如玉过来，将那东胡呈上的金镯套在了她腕上：
“金饰配你，你喜欢便拿去。朕的女儿，值得这天下最好之物。”
“谢谢父皇！父皇英明！”年如玉喜得一把扑进了孝和帝怀里，他慈祥地拢了拢女儿的鬓发。
季融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上面，觉得百无聊赖，又在宴席上眺望了一圈。
那户部侍郎丰台信果不其然拿着一个掌心大小的玉杯，洋洋自得地向百官展示，一下收获好一片赞叹恭维。
于是他乐得摸着肚子大笑，醉醺醺地瘫在垫上。
季融这下便直盯着那个杯子看，决定无论贼是谁，这杯子今天都绝不会丢。
可宴会过半，接近尾声，都无人向那个小小的杯子靠近。
直到那玉杯重新被丰台信收纳入心口的锦袋，季融才顿觉不妙。
这时，阶上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本公主的金镯呢？！”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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