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月亮与午夜太阳》秋日迷思

16、小狗星

　　大学里枯燥无味的课程在教授的讲解下让人昏昏欲睡，高斯百无聊赖，困意席卷而来，周遭人的说话声玩笑声都仿佛低下去，脑内止不住地嗡鸣，而后他忽然又清楚地听见那个老得依旧不肯退休的教授用缓慢的语调说：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们一般称之为依赖。
　　依赖。
　　好像濒涯雏鸟，振翅高飞之际坠入深谷，高斯恍苦惊醒。他在心中一遍遍重复这个词汇：依赖、依赖、依赖。十七岁之前，高斯没有可依赖的人，向父母索取每月必须的生活费，这能算是依赖吗？他不知道。只是二十二岁之后，那个比他小不了多少又比他高的马浩宁却让他切切实实感到了依赖。他万事麻烦，磕到了碰到了要叫一声马浩宁，看见他手肘上微不足道的一小块擦伤以后给他扔了张创可贴，然后说些什么别来烦我我很忙之类的话，趿拉着一双凉拖啪嗒啪嗒地走出去了。
　　一停电就彻底没乐子了，高斯没玩法，就跑去找马浩宁了。马浩宁坐在床上摆弄他那把吉他，这让高斯想起来马浩宁大概也是有点梦想在身上的，因为他忽然想起这座城市是很多有名的音乐人的故乡，他看着马浩宁在那里捣鼓吉他，之前那个一直让他不解的问题，却忽然有些想通了。他和马浩宁并肩坐下，马浩宁怕他闲着无聊，就给他放了几首歌，都是日语歌，有点摇滚，高斯听不太懂但还是竖着耳朵去听。马浩宁的手指按到切换一下曲，下一曲依旧是这个乐队的歌，高斯想马浩宁还真喜欢这个乐队，然后他盯着手机屏上缓慢跳出来的日语，接着是中文翻译，接着是前奏，接着就开始唱了：
　　现在不清不楚也好，
　　找不到方向也好，
　　我们总有一天会得到幸福。
　　不管要花多少年
　　不管分开多么远，
　　我们都不是一个人，笑一个吧。
　　那会儿高斯是真闲得无聊了，一边听歌一边看着马浩宁在那调音，高斯拽着他袖角，马浩宁叫他把手拿开。日落西山的光正落脚在马浩宁的侧脸，再往下是那把原木色的吉他，手机里的歌仍然在唱，但并不显得聒噪，反倒有一种说不清的、道不明的……
　　当夕阳来敲我的门时，
　　忽然很想一把抱住你。
　　后来马浩宁又放了好几首，但高斯不知道为什么，就记得这首了。
　　或许这首比其他的几首来说都要显得平淡一点，也就让他印象更深刻一点了。主唱这次没扯着嗓子喊，由此听上去让人感到有点肆意，有点漫不经心，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总有一天会得到幸福。
　　僕達……
　　大概是白天实在闹腾，高斯晚上是真睡不着，毫不客气的把人叫醒，毫不客气的把人拉起来。马浩宁估计是正在做梦，迷迷糊糊睡醒过来，朝他胸口来了记直勾拳，但是绵软无力，高斯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拳，不厌其烦的叫着马浩宁、马浩宁、马浩宁。
　　马浩宁，别睡啦。
　　马浩宁，别睡啦。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马浩宁忍无可忍，抄起枕头给他正脸来了一下。高斯笑嘻嘻地说：“你别睡啦，新闻说今晚星星很多，你陪我出去看。”马浩宁骂他傻逼，拿起手机来看，才2:55。
　　马浩宁看着他说：“你这大半夜的，不烦人么。”
　　高斯说马浩宁我们去看星星，他说马浩宁你别睡啦，我们去看星星。马浩宁说你怎么这么幼稚，然后拽着他的肩膀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出去了，高斯想马浩宁一定一点多才睡，不然怎么这么困，他都没那么困。毕竟马浩宁这人最近都睡得晚，眼睛下面吊着的俩黑眼圈特重，看着特没精神。高斯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干什么，因为他总不肯给他说。马浩宁说那是成年人的事，小孩子管的着吗？
　　他不满地反驳，我不是小孩了。
　　马浩宁敷衍地说，是是是，你不是小孩，怎么长这么矮……
　　高斯拉着马浩宁去天台，马浩宁两手插进裤兜里，吊儿郎当的，慢吞吞地走上楼。高斯嫌他慢，走几级台阶，就往后望一眼，马浩宁说你别管我，我自个走。高斯说我偏不。天台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从四楼走上来费不了多少时间，但高斯总觉得很久很漫长，或许是马浩宁这个家伙走得实在太慢了，但他又非要等一等马浩宁，他想都怪马浩宁，谁叫马浩宁走那么慢，都怪马浩宁。
　　高斯指着东边一颗很亮的星星说，马浩宁，你说那个是什么星？
　　小狗星吧。马浩宁打着哈欠。
　　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小狗星这个名词，觉得很傻，觉得很幼稚，他想怎么会有人给它命名为小狗星的？小狗星小狗星，小狗星不理他。
　　小狗星沉默地待在天幕，小狗星沉默地焕发光芒。
　　马浩宁意外地变得话很少，估计确实是困，高斯拿凉手往他后颈摸，马浩宁被冰得一激灵，彻底不困了，对着罪魁祸首恶狠狠地笑。那是他们认识的第四个月，再有七个月就是马浩宁二十岁生日了……
　　总之马浩宁这个十九的娃子总想着长大，长大、长大、长大，只要长大就能做很多事，只要长大就能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少年时无法解答的问题，就通通留给二十岁过后仍然要意气风发的自己吧……
　　高斯侧过头去看马浩宁，侧脸在夜晚朦胧中清晰得恍惚，轮廓鲜明，而又忽然陌生起来。那种患得患失的错觉让他感到很不好受，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他看着马浩宁，觉得马浩宁像小狗，但是他从没在马浩宁面前说过，因为马浩宁指定会不乐意。马浩宁没怎么和他生过气，高斯说某个人整天和他瞎瞪眼呢。马浩宁说，你懂个毛，我这是宽宏大度。
　　马浩宁难得嘴不欠，转过脸来对他笑。
　　高斯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被这笑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