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创城办》寒山独见君123

2、故友已“死”

　　李乌死于天宝末期，他见过开元之治的盛世繁荣，也见过藩镇割据下的生灵涂炭，生前是都城龙武卫的一员，后来因骁勇而应征成了“长征健儿”，自此远赴边疆直至亡于安史之乱。1980年，李乌踏上了前往冰岛阴界的旅途，直至2024年初冬结束外派任务回到了祖国。
　　大轮船驶入了港口，穿着各朝服饰的鬼吏提着行李陆续下船。虽然黄泉积极跟上时代的步伐，但只是在硬件与大观念上不断革新，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允许大家保留自己朝代的风俗与衣着的。李乌身着浅黄圆领袍，从腰间的的布袋中掏出和他周身格格不入的一个物件——手机，还是智能的。
　　“你到哪了，我刚下船，没瞅着你啊？你不会没来吧，我跟你说啊，我可是从冰岛给你带了好多特产……”李乌的声音可不算小。“别喊了，我都看见你了，我就在你正前方那个旗杆底下。”接电话的是个古铜色皮肤，身材极其硬朗的男子。李乌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接他的人，便快步走了过去。二人相见，没有什么老友相见的激动，只是各自行了各自朝代的见面礼节。
　　“庚古，咱这黄泉变化可真大啊，我这就走了几十年，府君可以啊，宝刀未老。”
　　“李乌，有件事你得知道，府君死了，现在地府的首脑姓杨，得叫他‘府长’。”
　　李乌脚下顿了一下，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问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还有，他不是鬼吗，鬼怎么还会死？”
　　“1989年。那天，他说他要辟谷修炼，等闭关结束的时候才发现了他的白骨。这确实很怪，现在也没个定论，按理说鬼离开黄泉要么是转世投胎，要么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府君竟然留下了白骨，这还是第一次。”
　　“你自打你哥哥盘古开天辟地就在黄泉了，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庚古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李乌刚问完就听到远处的鬼群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府君”，随后处处啜泣，再之后整个码头被淹没在了哭声中。显然，外派的众鬼都被接站的亲朋告知了这个噩耗。
　　“算了，这不重要，遗骨还在吗，带我去看。把那天和之后的事详细说说。”
　　路上，庚古把那段期间的变故告知了李乌：1989年春夏，府君一直在地面上，也就是人间，直到秋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去了南邙山闭关。黄泉南邙山是人间北邙山的对照，北邙无数荒丘，南邙不尽恶鬼。北邙是人死后的埋葬圣地，而南邙则是谁都不想去的地方，因为南邙就是地狱的所在。府君告诉大家，他闭关不会太久，让大家年底去接他，等大家去时才发现，山洞里只有一具枯骨，洞外大雪纷飞，洞内却很是温暖，就像府君本人一般，总是笑意盈盈。再后来，一位姓杨的新鬼拿出了一封府君的手书，经鉴定，确实是府君亲笔，上面只有“位传与杨公安之”几个字。就这样杨安之上台了，上台后便开始大刀阔斧地继续做泰山府君的工作，将黄泉进行新时代改革，按照去人间学习的鬼吏们传回的报告资料进行发展。黄泉中生活的都是历朝历代的普通鬼，谁都没有能力去说一个“不”字，只能在心里默默怀念着那位“永久的”府君。其实，是人是鬼都是一样的，老百姓们并不在意谁是君主首领，只要能给大家好日子那便是“明君”。好在，这位杨府长确实是个好官，虽比不上狄大人包青天，但在他的治下黄泉依旧平静，且出现了不同往日的气息。
　　“什么气息？”李乌问道。
　　“等你过两天就感受到了。”庚古没有直面回答，从包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李乌，现在正式场合流行穿西服，这身送你。”
　　“呦，我在冰岛也常穿，这算是回归礼物吗？”
　　“这个不算，这个是我之前买的，最近肌肉又大了，穿不下了，就找裁缝按照你的身量改了。”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件包裹，“这个是礼物。”
　　李乌拆开包装，看见里面是个新手机，问道：“遥遥领先啊，我听说上面很紧俏，怎么下面不紧吗？”庚古没有回答，只说：“你手机是外国牌子，最好放家里当备用，你这次回来大概是要被委以重任的，手机必须用国产。”
　　“重任，算了吧，忠仆不事二主。”
　　“府君没拿我们当过仆人，我们都是同僚。”
　　“礼物我收下了，但是我不会给姓杨的当‘同僚’。”
　　司机很识趣，见二人气氛不对，马上说：“主任，要不要买点鲜花，进了南邙地段就买不着了。”不等庚古回答，李乌一声“买”又将气氛拉入了深渊。

　　站在府君的遗骨前，李乌一言不发，他回忆着与府君初相见时的样子。那时，李乌战败而亡，内心无限不甘，他不愿过奈何便打伤了引渡他的鬼差逃走了。作为一只游魂，李乌站在萧瑟的战场上欲哭无泪，大雪掩埋了同伴的尸体，他想给他们最后的尊严，奈何手不能刨土，口不能叫人。这时，一个男子拿着两把铁锹走了过来，将一把递给了李乌，二人一锹一锹地掩埋了战场上的尸骨，不管是李乌的同伴还是敌人。不知埋了多久，太阳升起又落下……

　　“公乃义士，若不嫌，愿聘公为地府引渡之人。”
　　“你谁啊，好好说话，老子听不懂你这一套一套的。”
　　“吾乃泰山府君，公自幼与令尊以诗酒为侣，怎会不懂。好吧，那我就直说白话了。我是地府的首领，想拉您入伙，在地府工作，好处是可以引渡您的战友，坏处就是长长久久地生活在阴间，不过有人间任务的话还是可以来人间的，您愿意吗？”
　　“老子生前就是工作工作，死后还工作，不干。”
　　“那您也可以不做引渡人，在地府做护卫，这个简单些，就像您做龙武卫时一样。”
　　“龙武卫不是简单的护卫！”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最起码您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局，以及大唐的未来，这可是您父亲的嘱托。”
　　李乌动容了，说：“为什么要选我，每天战场上死那么多人。”
　　府君施以全礼，说：“公诗书传家，年少成才，谨遵令尊教诲，后习武从军，骁勇无畏。报国之志常怀，华采文章不忘，文武两全者乃黄泉之所需。今盛世崩坏，亡魂无数，望公相助！”……

　　李乌记忆中的府君总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四五日便要换一身装扮，各朝各代的服饰他有一面墙之多。府君长相比不上宋玉潘安，但也是上乘的长相，总是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开心的事。李乌将一束韭菜放在了遗骨旁，说：“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不会做饭，海外数十年按理说应该学会了，但实际上并没有。明明那么帅的一人，怎么就爱吃韭菜呢。我走时，你嘱咐我不让我联系你，说是避嫌。是不是你早就算到自己会出事怕我回来闹啊，我以前问你我什么时候可以转世或者灰飞烟灭，你说不急。我又问你长长久久地存在着有什么意义，交了新朋友又得看着他们离开，痛苦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比在地狱受罚更苦。你说，朋友转世还是朋友，哪怕他不记得你了，但你还记得他。我那时反驳你，因为我认为转世了就是另一个人了，之前的情谊都不做数了。可是，现在我希望你是转世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存在于三界之内。算了，不打扰你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李乌将自己的圆领袍脱下披在白骨上，说：“几千年都花枝招展的，死后不能这么素净，我这身你凑活穿，等下次我给你换鲜亮一点的。”
　　李乌转身让身后庚古的司机去车里等会，他要和庚古说些话。
　　“别人我不管，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府君和你上万年的交情啊，你们从上古就在一块共事了，你不是说大家是同僚吗，同个屁！你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你为什么不去查！他死了四十多年了，白骨就这么放着，没人管没人问吧，你们都没有心，府君怎么对我们的你忘了吗，为什么不查？！”
　　“我不想瞒你，但你需要冷静，否则我不能说，府君出事的原因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所以你不能冲动。”
　　李乌的喜怒无常在地府是出了名的，总是一会怒气冲天，一会平淡如水，大家都说是战争留下的创伤。“好，那等回家再说吧，他的遗骨就这么放着？”
　　“每天都会有人来祭奠他，大家不是没有心。若是大家忘了他，这洞里怎会这么干净，放心吧，没有人忘过。”

　　三鬼一路无话，回到中心区，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不再是李乌走时的样子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红色笼罩了一切，处处都是生机。李乌好像明白了庚古所说的“气息”了，是“生机”，一份与死亡相对，与黄泉无干的“生机”。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李乌看着大门口的一处红色的长牌子停下了，牌子上写着“宣传栏”三字，下面挂着几张人物照片，旁边写着“最美鬼师”“最美鬼母”“全黄泉道德模范”之类的称号，李乌有些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年轻人，新时代的春风将会洗净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对你的荼毒，你看，这处处红光，终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