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龙王的平常生活》叶嘉木

38、第 38 章

　　王烁宇没有回答林灿的问题，他看着天空，漫天的繁星下是一群吃得开心喝到微醺的人们，他反问林灿：“古今那么些诗词大家，你有自己喜欢的吗？”

　　一下子问住了林灿，平日里倒是有很多不经意的瞬间，会联想起那些才子才女们做的诗，到了眼下这个情景，反而语塞了。

　　林灿目光落在木门的方向，这里的屋檐还保留着宋朝时候的样子，这座宅院的古人，倒是留下过千古名句，超出了他本人的知名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王烁宇没想到林灿会说出这句，仿佛往事涌上心头，表情变得悲伤起来。

　　“我倒是看野史上说，这首词是词人秦观为投缘的女子而作。”林灿歪着头问，“你怎么伤感起来？”

　　“是他见到朋友与心爱的女子分别而作的。”

　　那时候秦观正是少年得意的苏门弟子，与王烁宇一见如故，王烁宇见证了他起起伏伏的出仕入仕，给予过不少帮助。

　　于是在王烁宇路见不平救下一个女子后，也提供了诸多帮助。那女子是外乡人，家乡洪灾，一路随父亲胞弟来到江南乞讨生活，随着弟弟年纪长大，父亲希望能让他居有定所，才能谋划更好的未来，于是将极其擅长跳舞的女儿卖给了当红的青楼。那女子宁死不从，正好遇到了王烁宇。

　　王烁宇慷慨解囊为为女子解围，女子为了报答他甘愿为丫鬟，王烁宇自然没有这方面的所求婉拒了她，并给了她一些钱两让她有自立门户的根本。女子倒也争气，十分勤奋，张罗着织坊铺子开始做起小生意，每每有了漂亮的罕见的布料，女子总为王烁宇留下一些，一来二去便有些暧昧情愫。

　　没想到女子的生意引起了生父的觊觎，不断上门讹诈，最终还发现了她与王烁宇之间的联系，并要一次为要挟，强卖女儿给王烁宇，讨要彩礼。女子羞愤难当，更不愿意再连累恩人，可亲生父亲的讹诈也是个无底洞，想来想去总觉问题在自己身上，于是投井自尽了。

　　王烁宇认为是自己害了她，因为当年之所以见义勇为救她，是因为这女子与他心爱女子一模一样。伤痛欲绝之际，秦观回乡见到他的情景，便写了词安慰他。

　　没想到这首词却好像成了他与她两人爱情的判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你呢，喜欢什么诗词？”林灿反问他。

　　入夜，客人皆已散去。

　　他们俩还在院子里相望。

　　“《春江花月夜》。”王烁宇说道。

　　这首具有孤篇压全唐之称的唐诗，被改编成过无数的音乐、舞蹈、展览……仿佛是唐朝最辉煌的代表。林灿也很喜欢，她总觉得这首诗有种不为谁而作的潇洒。

　　那是民国最乱的时候，王烁宇偶尔给上海美专的建筑赏析课兼职，遇到了从来不逃课的女学生，她本是一个将军的妾室，因为绘画天赋实在是高，将军将她送到了最好的学校里上课。

　　那时候能来上课的女学生，大都非富即贵，为了漂亮的学历当成嫁妆的比比皆是，连他这种选修课都能正正经经一堂不落地来上的，倒是少见。

　　当然，民国乱世里，她有一张王烁宇心上人的脸。她依旧不认得他。

　　多少世的分分合合，王烁宇早就不再求一个相爱两不离了，只不过遇见了，他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想要关心问问她这一次是什么样的人生，可需什么样的帮助。

　　她画中的天赋仿佛是满溢的水，任何人看了都会感慨她的天赋异禀，她说她想去法国学画，她说她想看看外头的世界。

　　对于很多女子而言，一个衣食无忧的妾室已经叫人羡慕，一个能去学校踏出宅子的女学生已经是见识太多的代表了，还想要跨出国门，简直是天方夜谭。

　　将军爱她，爱到她说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离开自己。

　　她也爱将军，但是她更爱自由。

　　将军给了她一箱子金元宝，足够她远走十七八个法国了。她置换好了一切，想要与将军告别我却得知了将军战死的噩耗。

　　她手中有着最富足的遗产，自然是怀璧有罪。王烁宇帮她处理好了所有的财产转移，最终送行到黄浦江边。

　　那时候她对他充满感激之情，也只有感激之情。

　　他们在江边不起眼的地方等往欧洲的船，那是他们一生里唯一共度的夜晚。

　　她说：“所有诗词歌赋里，我最爱《春江花月夜》，那首诗，不为谁而作，只为与宇宙对话，充满了潇洒与自由，渺小与悲怆的对撞是多么震撼。”

　　她说：“我去了法国，要画出世界上最好的画，只有我活的痛快，他才会瞑目。”

　　她说：“王先生，谢谢你，希望你也可以不为任何人而活。”

　　太阳升起，染红了黄浦江，他送她上船，送她去与宇宙对话，他以为自己从此可以不为谁而活，就像她期待的那样。

　　但是那艘通往宇宙的船，沉了。

　　那是他第一次与上天做交易，他甘愿被拔掉所有的逆鳞，只求能不为苍生不为百姓幻化出原形，去海中寻找那个明媚的、潇洒的女子，尽管这一世，她从来没有爱上他。

　　他找到了她的尸体，带着她的骨灰来到了法国，洒在了塞纳河中。

　　他从此被禁锢在了最初的事发地点龙游镇，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外出。

　　但是他从来不后悔，他至今还记得，在冰冷的海水中，他看见了至死握着画笔的她，仿佛是画画途中不小心睡着了。他环绕着她，甚至不敢发出悲鸣，她连死亡都像是一幅画。

　　从此以后，他不再为谁而活，他不再为情所困，他开始看星星看月亮，开始安心地“坐牢”，他将所有的积蓄都换成财物，他开始努力地专攻水利，作出了每一个时期的杰出贡献。

　　他依旧还会遇到她，他依旧会动心会爱，但是他更担心的是她爱了之后，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他甚至完整地陪她度过一生，那是世人羡慕的一生，神仙眷侣郎才女貌，他见到她从二八少女到年华老去，他依旧爱她，然后……送走她。

　　直到这一生，他自己也快迎来了解脱，漫长的岁月，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也有终点。

　　变成石头也不是不可以，若漫长地活着，与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石头比自己要好一些呢。

　　所以最后一年遇到你，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全都由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