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仙凡之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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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的瘴气，诡异的孩童，苗蛮，一直这样古怪吗。
自小拘于王廷，偷溜出去也仅限于东夷领地。东夷自帝喾治下，物阜民丰，几乎看不见黑暗面，见识着实短浅了。
那样歹毒狠烈的下作手段，稚子都不放过。姮娥心有余悸，抚上肩侧。
没留疤痕，光洁滑嫩如新生，孩童扎下箭矢的动作又快又狠，死亡擦肩而过，她差点就丢了命！
若不是有杨戬在，她恐怕就无声无息客死他乡。
神仙果然是神仙，战斗起来得心应手，迅疾如飞，雷厉风行的表象下仍然留有仁慈。她还担心人失了分寸触犯天条。
后来他帮她拔箭时紧张地碎碎念，慌张地不行，还被她不小心咬了一口。倒是和百姓普遍信仰的神明形象大相径庭呢。
“公主，羿将军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
姮娥放下晾晒的谷物，无意瞥见穿回来的雪青曲裾。
——他说她挽雪青好看。
怦、怦、怦、
别误会，她只是觉得，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仙，原来也有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
“羿将军。”
多日不见，羿随帝挚四处奔波救灾，看上去却不显疲累，越发英武傲岸。
生得好，又勇武善射，难怪会成为部族里无数少女憧憬的大英雄。
她近来有些避着他，一来听到族老谈论公主没定数的婚嫁归属，二来……
羿是牵着马过来的，看她发髻高绾戴着巾帼，问道：“在忙什么。”
“晒谷。再过几日桂花会开，要提前准备冬酿醴。”
“你受伤了？”
羿伸手拂过她散落下来的几缕鬓发，眉心皱起。
姮娥本能后退半步，敷衍道：“将军不忙着救灾吗，快些出发吧。”
二来么，就是拒绝带她一起救灾。可她又不是需要照顾保护的小孩儿。
“小姮，别任性。”
“我不在，保护好自己。这弓你拿着。”
竹木玉腰弓，一看就是新削的，款式正合她意，但姮娥偏偏不领情。
“不需要。”
反正再怎么任性眼前这人也会纵容她。
羿自小哄她哄惯了，无奈弹了下姮娥额头：“听话，水患好转了我带你去纵马。”
姮娥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羿笑着伸出小指：“嗯，一言既出”
姮娥勾手拉上去：“驷马难追！”
“你这是又要出发么？”
“去趟稷山，护送二公子回来。”
“二哥...”姮娥声线一抖，“稷山被淹了？”
“水患没有牧野严重，不过也快了。”羿顿了顿，见姮娥脸色悻悻，安慰道：“放心，我们偷偷去，不让二公子知道。”
他们几个从小到大最怕的人不是父帝不是长兄，而是二哥后稷。
自幼被弃，后稷不信人性，自有一套行事准则，认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好脾气全给了小动物。
三弟四弟长居封地，因此后稷长篇大论的说教就属姮娥挨得最多，从山险石坚到人心险恶，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好，你路上小心。”
“羿大哥！”
羿自马上蓦然回首。
“这弓…我很喜欢。”姮娥立在桂树下，头顶的枝桠已经结了几朵小小花苞，“谢谢。”
姮娥掂量手中长弓，长度和重量很趁手。侍女很有眼力见地呈上弓筒，她随手抽出一支，飞矢牢牢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很准。”
她霍然回头，杨戬正背靠着树淡淡鼓掌。
“诶？何时来的，怎么不说话。”
“刚来。”杨戬抿直唇线，声线不易察觉地凝了下，“见你对新弓欢喜得很，不敢出言相扰。”
姮娥没听出异常，反而会错意把弓递给他：“你想试试？”
“恭敬不如从命。”
杨戬接过，这弓对他来说有些秀气，但不影响发挥。他弹弹弓弦，行云流水般射出一箭，百步外一截树枝应弦而倒。
“你这弓术我好像没见过。”
她是羿教的拇指勾弦，持箭牢靠，上弦快，适宜东夷人游击骑射。
而杨戬握弓是三指勾弦，开弓力大，时间久，更适合远狙伏击。
“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杨戬立刻接上，言语中的迫不及待似乎太明显，又掩饰似的咳了两声。
“下次吧，山脉河道图还没完呢，我先收了谷子。”
杨戬这才注意到满地饱满的金灿颗粒，问道：“是要酿酒？”
“嗯，谷芽被酒师用去酿醴，剩下的谷物就被我拿来酿酒咯。”
温醴，黑黍与郁金所酿，用于祭祀庆贺。姮娥偶然发现辅以落花银桂，不仅中和酒性，颜色也更加金灿，便自己偷偷酿来喝。
“看什么？离酿成还远着呢。”
“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哪里都好看。”
倩影沉默着侧过身去，杨戬暗恼自己失言。不一会儿，那点懊意却在瞟见姮娥耳尖染霞时散了干净。
原来世间女子含羞，都是像鬓边簪了花。
姮娥端着簸箕进了屋，只觉心中好似蹦进了玉兔，怦怦跳个不停。
杨戬的眼神，她近来越发熟悉：亮亮的，柔和的，仿佛撒了一捧星子。
而且，在她视线移动前，他不会率先移开目光。
待会她出去，他可能还在看着她，一直到地老天荒。
西边姑射山绵延百里，猿啼不止。生气充盈，八方沟渠深远，四面山脉环护，砂环水抱，可谓藏风养气。
比起他处洪水肆虐水害严重，此地竟是安居乐业，一派祥宁。
“此山…”
有神灵护佑。
开凿沟渠引水绕行，好法子！
他们同时开口，说出了不同的内容。
“凿沟有用，但不过杯水车薪，弱水再涨些便会漫过。此山布有仙家结界，妖邪难侵。”
杨戬遥遥启扇，泛着白光的结界即刻显形。
“可若是坐以待毙，想必神仙也不会庇佑姑射。”
一时之间，俩人都没有说话，只剩微风萦绕。
“神仙大多以为凡人命若草芥，不成气候吧。”
“可是你看——”
他们站在高处，江河奔涌，青山巍峨，人造建筑的痕迹星星点点，蜿蜒成一条长龙，与旷达山野交相辉映。
“虽命若蜉蝣，我们却不缺与天对抗的勇气。”姮娥对上他的眼，字字珠玑，“你当时问我愿做傀儡还是刀剑，我的答案是替你所虑，并非我之所钟。”
“天灾肆虐，妖兽横行，我们活下来，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便已是最大的奇迹。”
杨戬不以为然：“尘世迭起兴衰，春秋一梦，不足为奇。”
“或许会历经困难险阻，或许会偶然误入歧途，但凡人的力量终会成长，会建立天灾也无法摧毁的伟业。”
“身处井底，便只能看到狭小天空。用有限的寿数试图窥探千万年的天地，愚蠢。”
“若心未在井底，透过一片叶也能看到整个秋天。”
“总会有夏虫不可语冰。”
“你若不信，可要打个赌？”
“就赌千万年后，凡人是淹没历史长河销声匿迹，还是遍布天地九州与时同长。”
“有何不敢，就赌你酿的那坛酒。”
见他对桂酒耿耿于怀，姮娥哑然失笑：“一坛酒而已，治水成了一样分你一坛。”
“若我赢了…”
她再无后文，杨戬疑惑看来。姮娥微垂眼睑，淡淡一笑。
“先欠着吧。”
他不知道的是，她只是突然发觉，自己，活不到千万年以后。
天命难违，还是人定胜天。她也许，都见不到了。
而杨戬，却是与时同长的神明。
他是不是也以为她身处井底，愚不可及。
“那，我呢。”
“我，也是不足为奇的凡人。”
“不是、你不一样...”
杨戬内心纷乱，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诚然，劈山救母前，他是自负于天潢贵胄的身份，无上尊荣的地位。
但是，仙凡之子。
恨过，痛苦过，反抗过，直到母亲自己选了，去做凡人。
凡人有什么好。
生老病死，飞灾横祸，世事多变，人生无常。作为神仙他会庇护一方百姓，对等地享一方香火供奉，不代表他真的把这群命若草芥的生灵放进眼里。
但案牍劳形，疲累不堪之时，只有回了杨府，见房内灯火彻夜未熄，父母招呼他洗漱休息，才稍显轻松。
和在金花宫，金霞洞，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尘世中，有盏灯是为他彻夜明亮。
............
“家父也是凡人。”
“这种‘以为’，我对你们，是不会如此的。”
该回些什么，她不知道。
罕见的，他们同时选择了沉默，天地寂静，唯余风声作响。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仙凡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