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他》一粒芝麻

1、1

　　我的一个朋友意外去世了。
　　消息经共同好友之口传给我。震惊之余，我想起来几个星期前，他曾经联络过我，问我在某某学校是否有熟人，他想打听一个人的去向。
　　我没能帮上忙。他似乎有些遗憾，却也只是说没关系。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
　　现在噩耗传开，我想起这桩事，总觉得疑惑。当时问他要做什么，他语焉不详，只说想联系一个人。
　　我跟他不算十分亲近，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不宜打破沙锅问到底。
　　可是当时没问，现下就成了谜团。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后，共同好友攒了一个局。大家心照不宣地出席，句句不提他，却又句句都在提他。
　　说可惜、天妒英才、家里父母怎么办……在场的人大多和他年纪相仿、背景相似，不免心有戚戚。感叹一番后，借举杯之际，我逮住他一个好友，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
　　好友一怔，摇头道：“肯定是他以前的那个女朋友。”
　　“哦？”
　　他支支吾吾，不愿多谈。这番拉扯却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一杯酒下肚，气氛略变了些。待我解释完前因后果，众人纷纷起哄，要这好友细细道来。
　　他苦笑一声，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和事主在一个行业。工作上偶有往来，都位于上海，又都是海归，自然熟悉起来。用当下的话说大概不算是很铁的关系，无非是搭子而已。有事没事出来打个球或约个饭，总归有话聊，大家都开心。
　　至于他从前的事，我们是不太清楚的。如今听他的好友一说，方才知道，原来他曾有一个长跑五年的女友。两人是本科同学，先是校园恋爱，后来一起出国留学。本硕都是同学校、同专业，一路走来始终是圈子里公认的金童玉女。虽然双方没有正式拜见过家长，但也算获得了彼此家庭的认可。双方都认可留在美国发展的计划，异国他乡，毕业后工作、结婚，无非是顺其自然一步步走下去罢了。
　　可惜事与愿违，他俩的感情顺其自然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本来他们打算一起留美，但是你们都知道，他们毕业那年就业市场不好。工作少、抽签难。他面了几家国内的公司，然后拿到了后来的工作，就跟女朋友商量说他先回国。毕竟他当时的offer很诱人，拒了可惜。”
　　我们纷纷颔首。他生前的工作可以说是人人称羡。到他出事为止，工作时长不过三年出头，却已升了一级，频频在公开活动和宣传文章里露面，绝对算是青年才俊。即便我们都是业内人士，私下里八卦时也一致同意他的职业道路实在太顺了。
　　“他回国后不久，女孩在美国也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她更喜欢那边的生活，暂时不想回来。而他在国内的工作正开局大好。两人无法互相说服，就协商先异国一段时间，看看后续如何。他们虽然谈了六年恋爱，却一直待在一起，从来没有经历过异地，更何况是有时差的异国恋。后来嘛，你也能想到，各种矛盾凸显，他们就分手了。分手后他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心扑在工作上，非得我们把他拽出去玩才行。”
　　我不禁长叹一口气。回想他找我的缘由，大概是分手后双方全网拉黑彼此，他兴许是想通过校友办公室之类的渠道，争取复联，或者只是了解一下她的近况。
　　好友摇了摇头： “算啦，不说这些了，怪叫人伤心的。”
　　众人又唏嘘感叹一番，将此事揭过。

　　原以为这事没了下文，几天后，却有个共同好友发了一个小红书链接给我。我莫名其妙地点进去，又莫名其妙地退出来，回复了一个问号。
　　未曾想朋友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来：“你看了么？”
　　“没有。”我刚想抱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引流帖，她打断我的话，声音拔高几度：
　　“你不觉得这帖子里讲得像是那谁吗？”
　　闻言，我不得不重新点开，仔细看了一遍。这是一个求助贴：Po主的男友一个月前意外身亡，前几天Po主偶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男方父母。
　　帖子里透露出的一些细节让评论区吵翻了天。比如，男方的父母不待见女主，阻止她出席葬礼；女主和男主当初是在社交软件上认识；女主还在上学……
　　“她IP在上海，你再看看她之前发的其它帖子。”朋友语气里暗藏兴奋，“有一张去共青公园的，照片里有男生的半张脸……”
　　这女孩不算活跃，但发的帖子却都和男友有关。我只消看一眼便知，她的男友正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青年才俊。
　　“也正常吧。分手后谈恋爱很合理……”搞了半天，男方早已move on，甚至和新女友同居已有一年多，我们这些酒肉朋友却对他的情感状况一无所知。不仅没见过这个女孩，他的对外形象也一贯是单身。
　　前几天的酒局上，男方的好兄弟也对此事只字不提，以至于我们都错给他立起了一个深情人设。
　　朋友笑了一声：“你确定是谈恋爱吗？”
　　我沉默了。
　　“正经谈恋爱三年都不带出来见一见吗？是他不把我们当朋友，还是不把她当女友。”朋友在电话那端幽幽道，“我看，是他们男的之间互相打掩护。他八成是回国见了花花世界，才甩了前面那个。你看他们的时间线，铁定出轨。只不知道这姑娘是第几个。”
　　“这帖子还有谁看了？”
　　“已经传了一圈了。说不定都发给他爸妈了。”
　　点进评论区，大部分人都劝她别犯傻，把孩子打掉，别因为一时冲动给自己留下一辈子的负担。也有小部分人支持她赌一把，说不定从此拿稳长期饭票。帖子发出是两天前的事情，而几小时前，Po主刚刚在评论区回复，说自己要再仔细想想。
　　“你说她会怎么办？”朋友的语气已然不见惋惜，只剩下吃瓜的兴奋。

　　后来Po主信守诺言来更新了后续：男方父母和她谈妥了条件，她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后交给他们抚养。
　　热心网友众口一词说她傻。毕竟男方家里开出的条件并不十分有诱惑力，但是陷入爱情又痛失所爱的女生显然听不进劝。她陆陆续续又发了好几条帖子怀念他，黏黏糊糊的故事里透露出一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细节。
　　现在彻底没人遗憾他的去世了。可能人都是阴暗的，喜欢造神也喜欢拉下神坛。他刚走那会儿，大家都觉得可惜，真情实感地难过。眼下茶余饭后却一致地把这些事当作笑谈。言下之意，任凭职场上风光得意，背地里不还是一团污糟，不比谁更清高。
　　我衷心希望故事到此结束。
　　直到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她斯斯文文地说：“我是XX的妻子。”

　　他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前女友”，在毫无预警的前提下逐个给每个他认识的人打了一通电话，攒够了证据后带着律师直接去和他父母协商。
　　这风波来得太突然，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措手不及。
　　细节如何更是没人知道。只听说他的父母同意与她平分他的遗产。这样的结局可谓出乎意料，我们猜想她是不是握有什么把柄，抑或掌握了什么证据。
　　还是后来从“现女友”的更新里才捋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
　　这可怜的姑娘是被小三的。直到正牌配偶杀上门，云淡风轻地把结婚证一拍，她才晓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简单来说，五年前他们一同去美国留学前就背着双方父母偷偷领了结婚证，不知为何没有官宣。领证的日子恰巧在双方签证拿到后，所以无论是硕士学校、后来认识的朋友，还是从前的同学，居然无一知道他们在国内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关系。
　　后来两人感情破裂，女方在男方回国后果断把他全网拉黑。亲近的朋友纷纷选边站队，倒没人想起来那本结婚证的事。
　　再后来男方于社交软件上认识了新人。谁也说不好他对这段新感情是什么态度，总之，也许是考虑到年龄增长和事业飞升，某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桩婚姻。
　　原以为他辗转打听前女友是为了求复合，未曾想是为了求离婚。
　　当然，这都是我们这等八卦之人拼拼凑凑的想法。
　　真正的结局已经被伤心欲绝的女孩更新在网上，短短一句话让人脊背发凉：孩子打了，都结束了，散了吧。

　　大概几周后有一张截图私下里流传，是纽约市的结婚证书。上面的名字是他的前妻和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男人。
　　时间是五年前，他们刚毕业没多久那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