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仰见明月

5、见春迟

　　竹青推门进来时，梅寒正在专注地擦拭他的剑，听到竹青进屋，眉毛都没动一下。

　　“寒兄……”竹青从进门就开始心虚地展着扇子。

　　梅寒还是没反应，竹青瞥一眼桌上的几坛春碧，准备自饮一坛赔礼道：“昨夜不饮是我的不是，今日我陪你喝个痛快……”

　　竹青手还没碰到酒坛，便见上一刹那还在擦剑的梅寒手腕一转，离竹青最近的一坛春碧便被长剑轻巧挑向一边。

　　“不必。”梅寒随口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拭剑。

　　竹青闻言苦笑一声，他知道梅寒早早看破他的身份，也知道梅寒并不在意。无论他意欲何为，梅寒都不放在心上。五年来竹青以为多少有点交情，他可以解释道歉，但在梅寒眼里是多此一举，因为算不上朋友，所以隐瞒欺骗也没所谓。

　　竹青面上故作轻松，煞有其事一笑：“太伤人了，寒兄。”

　　梅寒抬头看了竹青一眼，知道他大概是神思多虑，顿了顿还是解释一句：“几坛春碧饮完，我便离京。”

　　竹青听完猛地抬头，眼睛一亮，顾不上自己伤春悲秋了，只有一个念头。

　　梅寒不想走！

　　但找不到什么理由留下来。

　　竹青收起折扇，从怀里掏出帖子赶忙晃到梅寒眼前：“寒兄，再接趟活怎么样！”

　　不等梅寒回答，竹青迅速把帖子展开，帖上“落”字名印赫然显目。

　　“落相的帖，点名请你入府一日。寒兄，如何？”竹青问道。

　　梅寒收起剑，动作未停，淡声回绝：“不接。”

　　“真的是落相，他要你入府，定是有事相托，也…也许就是与逐风先生有关……”竹青打着磕巴劝道。

　　“先生？你叫他先生？”梅寒蓦地一笑，又觉得索然无味，低低讽了一句，“我倒不知，春满杏林、风光霁月的相府公子何时成了营私党结的谋国先生。”

　　言毕随手一挥，劲风掠过竹青发梢一扫，房门大开。

　　梅寒漠然道：“不送。”

　　梅寒和落府的前尘旧事竹青知道的不多，只是提个名而已，梅寒就霍然冷了脸色。可想而知恩怨纠葛有多惨烈，但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竹青硬着头皮准备再劝一劝。

　　还未出声，便听梅寒略带犹豫问他：“你这帖…是昨日的王爷让你递于我，要我入落府么？”

　　遥王爷？竹青不知道为什么梅寒会这样想，但还是老实交代道：“帖确实是落相亲自下的，接帖的……是明月阁主。”

　　怕梅寒不信，竹青心想反正自己也不是阁里人，索性把明月阁揭个底儿掉：“阁主许是有要事，便托我递帖于你。不止明月阁主，阁里十大护法两日前悉数进京了。”

　　梅寒看了一眼竹青，道：“不必试探我，她们进京做什么或许你身后那位王爷比我更清楚些。”

　　竹青讪笑，收了心思，继续回忆明月教给他的话术劝道：“先生被落相禁足了，落相忙着圣前，下帖请你入府，许是听闻你身手不凡，想让你照看一二。……听府中小厮说先生染了风寒，说怕是要牵扯到什么沉疴宿疾……”

　　话未说完，手中名帖便被抽走了，接着便听见梅寒冷漠吐出两个字：“我去。”

　　·

　　落府内室，宫里请来的太医正在给寝榻上的落逐风诊脉。

　　探完脉收回手时，太医微微拳了一下，继而迅速落下官袖，对一旁坐着的落相恭敬行了一礼，道：“公子无甚大碍，只是心虚易惊，昨日又受了惊吓……”

　　太医的小动作落惊霜权当没看见，只是被差点丧命的落逐风气到了，火都指桑骂槐撒到太医身上：“惊吓？不要命的人能受什么惊吓？”

　　太医顶着落惊霜神色不虞的脸继续道：“幸而平日里养得好，旧疾未发。只是不慎染了风寒，寒气侵体……”

　　“不慎？站院子里赏了一夜雪，寒不侵体风都觉着冤。”落惊霜又呛了一句。

　　太医拭了一把汗，心里警告自己对面的人是身手不凡的当朝左相，就算说一句顶一句还是活着更好，面上则八风不动：“寒气凝滞肺卫，用药得宜，甫以葛参膳食，不日便祛风散寒。”

　　落惊霜许是骂累了，摆摆手让顾免带着太医下去写方子了。

　　到了房外，太医吸了一口新鲜气儿，边走边低头展了手心的信笺。信笺是方才落逐风递给他的，落逐风虽然辞官，但此前也是太医院的院判之一，不仅才高，对于宫中掌院之事也精通一二。近来皇帝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太医院掌着圣上病体，太容易被人当枪使了，故而借此次治病机会寻个解法。信笺上只有短短四字：顺风而动。

　　山雨欲来啊，太医轻轻叹了一口气。

　　房内，落惊霜听着落逐风的咳嗽声再一想到昨日，火气差点又上来了。

　　落惊霜盯着落逐风道：“你有心病吧，而且病入膏肓了。”

　　落逐风没有料到落惊霜谈及此，眸子一暗，虚弱一笑道：“大哥说笑，没有的事。”

　　落惊霜扫了他一眼，自顾自道：“若不是落寒救了你，我还能见到我弟弟么？到那时我该找谁讨这笔账？刺客？萧遥？还是萧隐？”

　　落逐风闻言眼前一黑，话里那二人，一个准太子，一个前太子。哪个都不是落府轻易开罪得起的。

　　落逐风静了一会，片刻轻轻为自己辩解道：“大厦将倾，皇子们已然争至明面，我作为遥王门客，又是相府公子，便是众矢之的。昨日他们事败，必不会就此罢休。大哥对外称把我禁足于府，拜帖还是不绝。索性染个小病，请个太医出诊，好歹拖延一二。我有分寸的，大哥。”

　　落惊霜看他白着一张脸终是心下不忍，缓了声音：“好好歇你的吧，把你身上的病养好。其他的心病也好相思病也罢，大哥替你把药找来。”

　　落逐风蓦地抬眸，落惊霜却摆摆手不再多言。

　　看着窗外阴云，落惊霜轻叹了一口气，负手背对着落逐风道：“就算天塌了，也有我给你顶着。信一信大哥，皇城乌云密布，风起潮涌间我也能给你劈出一道立足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