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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梦(2) ...


  •   第二天醒来,季天阳就没有见到隔壁病友了。

      当然,他第一时间询问了护士,护士则告诉他隔壁病床出现了严重的灾后PTSD,已经转去了精神科。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季天阳是有一瞬茫然的,他本能想要张嘴说点什么,可话在嘴边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被他咽到了肚子里。他怕说多了,他也要被转去精神科。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按时出院,无法接受任何不确定的意外。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季天阳被安排进了由宾馆改造的应急庇护所,在他找到安稳居所或者灾后重建完成之前,只要他愿意,他都可以留在政府分配给他的这个临时单间中。
      在陈设简单的房间中,有一张双人床,床头堆着一摞分发衣物,从换洗内衣到羽绒服,思虑周全。对面是一张桌子,季天阳每天就在这上面解决定时提供的三餐。桌子底下是一个纸箱子,箱子里塞着杂乱无章的零碎,有夹着照片的破相框、残缺不全的珠串核桃、灰头土脸的旧邮册和毛绒玩具——是这两天里季天阳从废墟中搜集到的所有曾经陪伴过他的东西。

      他暂时过上了温饱无忧的日子,只除了没了家与家人。

      还好是个暖冬,不至于冻死人,也不至于将一切付之一炬。

      白天忙忙碌碌的翻找活动,让季天阳这一阵不太有闲暇思虑过重。每天回到单间,都累到只想倒头大睡。睡眠时再也没有关于旧人的梦境,好像睡走了疲惫,也努力睡走了心底的悲恸。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经历灾难,只不过他的运气尤其不好一些。不管失去了什么,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的,这样无奈却又这样现实。
      他没跟任何人讲,他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不安与惶恐的,悲伤无可逃避,他害怕如果他的脑袋再变得不正常,像那个消失在病房的病友一样,他就彻底废掉了。

      此刻望着又被抬到桌子上的那个纸箱子,季天阳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过去曾经那么富足,如今又如此贫瘠,这让他两天来头一回酸了鼻子。
      随之而来充盈胸腔的是无尽的怅惘和空虚,就像一下子被抽去了脊骨,季天阳泄气一般垮塌在了座椅上,几天来充起的人样瞬间被打回了原型。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了,就这样吧......

      这个当下,任何劝人振作的说法,都会让季天阳发自心底地感到恶心。所以他屏蔽掉了一切社交软件,不想在任何媒体上看到人们对这场灾难发出的任何评论。
      就像第二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这是季天阳昨天睡着前说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想不到天一亮就打脸了。

      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碎石砂砾,对面断裂成一半的墙壁还在簌簌落灰,风一吹,迷了季天阳的眼睛。
      他揉着眼睛,单手扶着身后冰冷的墙面缓缓站起身。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料到高悬于顶的艳阳光芒万丈,闪得季天阳身形一晃,本能将头偏侧向后方,一眼十几米的悬空落差,差点让季天阳眩晕得后仰坠落。
      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季天阳堪堪用左手死死扣住了断成一节的水泥墙,这才止住了身体倾斜的势头,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自掌心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很想骂句街,最后却只憋出一句:“我去,吓死老子了!”

      虽然这地方早已残破不堪,可镇定下来的季天阳还是很快就认出了,这是灾前市里一处烂尾楼。原本有十几层那么高,如今却塌成四五层的样子,刚才要是就这么掉下去,也是个非死即残的结局。
      心有余悸一阵,季天阳开始坐在楼顶复盘。
      他昨天明明回到了单间,在床上进入睡眠。
      然后呢?
      想得脑子有点疼,但是,然后?
      然后,就是一个梦。

      冰冷黑暗的夜里,本该睡得深沉的季天阳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转头先望了一眼窗外,他没有拉上窗帘,窗外明月高悬。第二眼转向床对面的桌子,确保桌子上面小心放置的纸箱完好无损,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然后视线继续往左边转,一眼扫到床边的阴影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后告诉自己眼花了,可心率却不受控制地飙升起来。

      深呼吸一下,要不是那个“东西”坐得离自己实在太近,季天阳其实想就这么倒头装死过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人家都这么贴脸放大了,季天阳断然不是个躺平任嘲的怂货。
      他再次睁眼观察,扑进视线的一脸长发差点要了他的老命,哆嗦着往后一缩,怼到墙根了,退无可退,只能确定坐他床边上的是个女人。

      这么晚了,主动闯单身男人房间的单身女人,大概率可能不是正常人,或者想的简单点,不是人。

      “大,不,姑......姑娘,”季天阳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像是差点咬了舌头,他实在不想承认,但现在的自己确实很像个怂货,“姑娘?你在这干啥?”
      本来应该更详细地问问:你是谁?你哪里来的?你找我有事?什么事非得在这个时间以这种形式引起我的注意不可?......可勇气只够支撑季天阳精简他的问答环节。

      女人一言不发,出乎季天阳预料的,接下来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冒犯自己的举动。女人只是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季天阳这下放心了,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躺回被窝,埋头送上一句:“好走不送哈。”

      然后床边阴风拂过,季天阳小心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个一头秀发始终遮住四分之三眉眼的女人又一屁股坐在了她刚离开的位置上。
      这样僵持着,又反复几次,季天阳终于躺不下去了。在他尝试过所有努力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实验多次之后,季天阳发现,将二人困在原地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身下这张床。
      于是,季天阳颤颤巍巍从床上起来,女人就再度走到门口。她面向外面坚定不移的姿态充满暗示,季天阳只能咬着牙以极其不情愿的样子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扭捏半晌才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抬脚跟着女人走了出去。

      黑夜漫漫,灾后电力系统大多还未恢复,深入灾区中心就像一场逐渐被暗夜吞噬的不归路。

      大半夜的被某种神秘力量拉起来,又长途跋涉这些路程,季天阳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又冷又累。
      他呼吸着北方夜晚冷冽的空气,也看不清面前是个什么破破烂烂的灾后产物,只能闷头跟着长发女人一路前进,想着赶紧以最快速度将这倒霉催的破事终结掉!

      走着走着,季天阳意识到自己脚下好像是一栋破楼,他转来转去已经跟着女人上了好几层台阶。
      终于来到楼顶,季天阳有些诧异,借着星光,他发现这里是一座虽废弃,却状似完整的大楼。是那种典型盖到一半承建商跑路的“杰作”,骨架完整,内部却是空空荡荡的一堆毛坯。

      这很奇怪,一场灾难几乎将季天阳所在的城市夷为平地,他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一栋建筑。

      当他继续前行时,季天阳心中的怪异感愈加强烈,步伐也跟着放缓了下来。女人却在此时猛然回头,像是察觉了季天阳的犹疑,只露出半个的眼睛紧盯着他打量。
      季天阳毫无意外的被这放冷箭一样的注视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本来干净冰冷的地面却不如季天阳想象的那样平整,臀下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堆碎石,拜之所赐,季天阳觉得自己的屁股差点被戳开了花。就连下意识撑住地面的左手掌,也被锋利的小石子擦出一片伤痕。

      “嘶,好疼啊。”季天阳只能自己跟自己委屈一句,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女人才收回了凝视,继续往前走去。
      季天阳却不往前走了,他停在距离女人一个房间远的门洞处,没有走进去。女人再次回身看他,不接近,也不远离,企图再次通过无声的对峙,迫使他妥协。
      可这次季天阳说什么都不走了,透过楼体四周透风的窗口,星光铺洒进来,他真切地看到在自己脚前几寸的地方,本该是地板和墙壁的相接处却出现了景物的扭曲。

      那就像高温炙烤下的柏油路面上出现的光的折射现象,虽不明显,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季天阳出神一般地盯住脚下的地板,那里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线,死死定住了他不知死活的试探。

      “呼”的一阵平地风起,季天阳被透胸而过的刺骨凉意顶了个激灵,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却在要迈过那条线的时候,看到了让他背脊麻透的一幕。
      什么房间、墙壁,瞬间消失,那条线之后就是万丈深渊。
      深渊仿佛张开巨口,等着被他诱骗的人,一脚踏空,落入陷阱!
      ......

      回忆就此打断。
      季天阳在短短12个小时之内,体会了两次坠楼的感觉。
      这经历,只能说苏爽无比~

      这是梦吗?
      他在生死攸关时突然惊醒了?

      季天阳不由苦笑,拍拍自己穿戴整齐的衣衫,望着自己擦破皮的手掌,再看看自己现在就坐在这么一栋烂尾楼的残迹之上,季天阳怎么可能说服自己这只是梦。
      他抬起头接受耀眼阳光的洗礼,动荡不安的内心不得不承认,这场灾难对他造成的创伤确实深入灵魂。

      他或许患上了梦游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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