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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诗人之恋(小修) ...

  •   9月初,和库洛姆分手的半个月后,我在新教公墓再次见到F。从前我就经常来这,想着要是哪天能碰见名为济慈或雪莱的幽灵就好了。

      F看见我就说:“怎么这么大了还在做梦?”她还说C在家等我。

      C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是一点没变。”接着开始笑,见牙不见眼。也真奇怪,我竟然能在她半透明的脸上真的认出表情。

      但太好了,我就知道C和F永远不会离开。我希望的是,就算我死了她们也依然存在。

      10月17日,奎里纳尔宫有一场晚宴,二十几位各自领域的“利维坦”齐聚一堂。现在是和平年代,所有人都得尊重政府权威。

      我当然……没在那里出现,至少在22岁,我还没资格被总统接见。

      还有一个人也没去,我的外祖父,他对此早有预料却还是耿耿于怀。高才生,小镇名人,从高尔夫球童到文艺复兴百货采购人。托大学俱乐部一位热心阔佬牵线搭桥得了段好姻缘,从此改头换面实现阶级跃升。

      他在商业方面资质平平,但对暗处嗅觉敏锐,早早便找上黑手党靠山,从此变成一根触角,生于光明,成于黑暗。

      晚年,在意识到自家,甚至全国的财富都飞速流向大洋彼岸的科技新贵们后,他对意大利与黑手党都更为忠诚,用剩下的所以时间来等待贸易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能卷土重来。

      10月17日,失恋的余韵还在扩散,我对心脏抽痛上瘾,一次又一次跑到僻静之处回味那个夏天,把低潮期拉得很长很长。

      八点清晨,猫已经醒了,路上几乎没人。天色基本明朗,我前往新教公墓准备开启新一轮的顾影自怜。

      我在快一人高的墓碑间穿梭,看光线穿过树叶像蒸汽流动,又被风吹得扑闪扑闪、明明灭灭。晒太阳的猫不厌其烦,爬起来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又扭着尾巴走向更稳定的光亮。

      我就是在时遇见沢田纲吉,他的声音比人更早出现:半段想忍却没忍住的尖叫,一场对峙,他和猫。

      那是只黑猫,圆脸,棕眼睛,尾巴不短不长,站在路旁,似乎刚从灌木丛窜出来。我被叫声引过去时才打断这二位的对视,猫下一秒便跳走。

      他逆光站着,我第一眼没认出来,只觉得奇怪,哪有意大利人这个点出门闲逛?走近才看见他的棕色头发和琥珀色眼睛,像倾泻下来的光,又像被光照着的树。

      “啊……”我无意义感叹了下。沢田纲吉,彭格列十代,我四年前远远见过一面。

      这位教父的脸我还有点印象,最主要是……今天的奎里纳尔宫晚宴,一定有他一席。

      他说他第一次来,这我相信。新教公墓的猫和人一样出名,有三十来只,怕猫的人不会到这自寻死路。

      “等等,不是怕猫。”他解释,“我被吓到是因为、只是太突然了。”

      我不信,但还是点头说:“那我来当个导游。”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非严格意义上讲,我其实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四年前,他成年礼,隔着十来个酒杯,一次是在电视上,两年前他继任仪式的高糊转播。

      我在二、三手材料中认识了沢田纲吉三四年,由八卦、传闻和评论拼凑成一个模糊的人。但现在,不得不说,清晰度上来后真显得人帅多了。

      在兼职导游介绍这公墓的居民前,我向他伸手,“五块钱。”

      “什么?”

      “捐个款,给猫赔礼。”

      他翻了下口袋,眼神躲闪,面部肌肉尽显尴尬,最后问我:“能刷卡吗?”

      我们无所事事地在周边景区和商场晃悠到下午。不远处的街角有辆黑色劳斯莱斯,装没看见就好。

      “我送。”我拍拍自己的车前盖,再指向东北方,“去奎里纳尔宫?”

      显而易见,我对沢田纲吉很感兴趣,好奇更多,很少有人能抵挡这种危险刺激的诱惑,即使在意大利。

      上一份爱情早已消失,我突然意识到这点。

      心中一阵悲恸,我想起C说的话。我确实一点没变,完全的自我中心、利己主义,所作所为都为了自己开心。

      还能怎么办呢?这不好吗?我想,除了保持好奇,我什么都做不到。

      十几分钟很快结束,我放慢车速,转头问他:“停在拐角?”

      他摇头,“直接进去。”

      狐假虎威的感觉真不错,门开了,畅行无阻。我听着沢田纲吉的指示左拐右拐,同时眼睛左瞟右瞟。

      兴致上来了,我随口问道:“有相机吗?我能混进去吗?”

      “不,这次没有记者。”他摇头笑道,“你这是在演《罗马假日》?”

      “那我可得搞个大新闻好好敲你一笔,公主……”

      10月17日交换联系方式后,他隔了两天才发消息。闲聊中我想起那天提起的《罗马假日》,于是问他:“你想去真理之口、万神殿还有斗兽场吗?”

      对面输入了十几秒,最后我收到回复:“好啊。”

      我们一周见两三次,花了两周在罗马各地边闲逛边吃东西。

      他像传闻一样话不多但很好说话。口味偏淡,不太能吃芝士也不太能吃辣,苦咖啡倒是喝得面不改色,那副气定神闲又视死如归的样子让我回忆起写论文的苦涩岁月。

      这段时间我四处打听关于沢田纲吉的消息,传言和八卦倒有得挖,但关键信息掘地三尺也未必找到。

      他因身份出名,大部分故事听上去就像“名人传记”。我想了解沢田纲吉,而不是彭格列十代。

      身边人都以为我为了摆脱失恋阴影想拍一部□□电影,现在是找素材时间。她们纷纷劝我别把还活着、至少还在位的人当原型。

      虽然暂时没这个打算,但我向来听劝,一一答应下来。

      故事听得越多,我就越觉得他有趣。名流、权威、上位者,我已经做好让渡一些主权的准备,我在警惕的同时,也很难不为这段关系洋洋得意。

      很多时候,比如我盯着他看,我俩偶尔对上视线,或是产生不小心的肢体接触,他都会有一瞬间眼神躲闪、表情空白,与其说生涩不如说生疏。

      这个人其实和我不熟悉,我心一软,有一角坍塌,陌生的他在纵容我的探索,我喜欢这种感觉。

      关系顺理成章地发展,我们已经一起吃了15顿饭,爬了1座山,看了3场电影和2出话剧。

      在意志消沉的深夜,或是如梦似幻的欢乐中,偶尔我也会回过神来,意识到身边的究竟是谁:彭格列十代目,里世界只手遮天的教父。

      这种不真实感落差太大,带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不适——很多东西超出掌控。

      认识第五周的星期六,在一家爵士乐餐厅二楼。可能是酒喝多了但菜没吃几口,我看着一楼,台上是乐队表演,台下是热热闹闹的乱跳,小荡领和裙摆流苏一起扭着身子,高跟鞋伴着皮鞋“嗒嗒”响。

      我感觉自己在一片喧嚣中灵魂出窍,此时我是楚门,或是复制人K,在虚幻的荧幕中独自一人苦苦寻找也许不存在的真相。而他是布鲁斯·韦恩和江户川柯南,我不知道哪一层是沢田纲吉哪一层是彭格列。

      “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好。”沢田纲吉扶着我的肩膀,低下头看我眼睛。

      “感觉你……”我尝试措辞,“感觉你好像假假的。离我很远。”

      “嗯?”他听了倒没凑近,只歪着脑袋把头放得更低,与我平视。

      我们坐在小圆桌同侧,彼此相隔不到半臂,唯一光源是顶上的幽暗小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凝视他几秒,我想到了合适的形容,“和你相处好像在看电影。”

      啊,措辞失败。不是说他像电影明星一样光彩照人,倒不如讲他身上好似带着胶片颗粒,他向我望来,目光也仿佛隔着一层屏幕。

      “你是说,我像‘某种角色’?”出乎意料,他理解得很好。

      我点头,“差不多,超现实的那种。”

      “谢谢你没拿外星人比喻。”

      我摇头,“对普通人来说,教父和外星人也差不了很多。”

      他笑道:“那我们多聊聊?这会好点吧。”

      “我分不清哪个是你,‘泽田纲吉’还是‘彭格列’。”

      “其实是一样的。”他眉毛轻轻蹙起,开始给自己倒香槟,“至少现在,以及近几年。”

      我摇头,再点头,“这就是让我感觉你像‘某种角色’的原因。”

      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我们以碰杯宣告约会结束,也可能是这段尚未正式开始的关系的终结。

      但没关系,我已经得到够多。沢田纲吉很有风度又不失风趣,这段时间作为玩伴无可挑剔。

      为上一段恋情浮动的心绪已完全尘埃落定,我盘算着回归日常。当地新开一家台球俱乐部,我在试营业中发现自己颇有天赋,最近一直沉迷于此。

      俱乐部里一位帅哥连连在我面前往返,在佩鲁贾,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他还算特别,但彭格列教父给的阈值太高,我现在很难降落。

      在我们认识第七周的星期一晚上,有人敲响我公寓的门,沢田纲吉。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没什么情绪,只能像所有被整理成档案的人都会做的那样,例行公事说:“哇,你调查我。”

      他把手被在身后,说话声越来越小,慢吞吞问我能不能赏脸看个电影。

      “……等我换个衣服。”

      我把门关上,留他一人和门上倒贴的“福”字面面相觑。

      “走。”我锁好门领他下楼。

      前后座间升起隔板,我贴着左侧车门,和沢田纲吉相隔大约一臂。他看了我一会,也就十秒,这期间他抿嘴唇、深呼吸,眼睛向下看,视线左右摇晃,我百思不得其解,开始猜测他不会下定决心要传位于我吧?

      但很快,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开始说日语。
      现在我脑中只有迷茫,但鉴于目前在黑手党的车上,还是没打断他。

      我懂一点日语,小时候妈妈就让学了一些,虽然后面搁置,但在网友库洛米的帮助下又重新捡起。反正,不至于旅游问不到路。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我和他对视,集中精神,一边听一边点头。

      我看着他介绍并盛时亮亮的眼睛。看着他由白变红的脸颊和耳朵,这是说到从前的吊车尾经历。他说着说着拿手遮起脸和鼻子,变得不太自在,声音也有点闷闷的,但眼睛还看着我。

      “我没骗你。”他说,“可能难以想象,但我最初就是那样的废柴。初中的时候,彭格列九代派人到日本来当我的家庭教师,那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他比父亲更像父亲。”

      我点点头,传说中的reborn,世界第一杀手,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

      “其实以前我想当机器人。”他突然移开视线,脸还是很红,“但现在我不能成为别的什么,我必须作为‘彭格列’好好活着。‘沢田纲吉’还有很多事做不到,只有‘彭格列’有能力保护我的同伴和家人。”

      我闭上眼睛,揽过他的头按在我肩上,他头发不算短,又软又蓬松,凑近了能闻到洗发水的温暖香味。

      “你在公园草坪上躺过吗?”

      “嗯?”我压着他没让他抬头。

      “我很喜欢在那晒太阳。”

      “好。”他语带笑意,“下次一起去吧。”

      你在公园草坪上躺过吗?我还趴过。意大利草坪常绿,颇有韧性,能抵挡一年四季的风吹日晒。草尖细嫩,摸上去酥酥麻麻,像把指腹轻轻放在胶装软皮书的书角,痛意很钝,伤不了人,这些草当时扎在我的手臂上、腿上。我听着沢田纲吉说话,脸上涌起温温的潮意,他的话像草扎在我脸上。

      车很快停了,夜有些凉,沢田纲吉一下车就帮我把外套扣子扣上。路上零零散散还开着些店,里头笑声不断,传来阵阵飘香。

      我们走到街对面,这电影院门脸不大,看上去倒更像汽车旅馆,思绪一动就停不下来,我开始祈祷他选片可别选到《惊魂记》。沢田纲吉走在我的右边,我拍拍他左臂,问:“我们看什么电影?”

      他抬起胳膊拢住我的手指,顺势牵起我还没放下的手,接着像什么都没做一样把头一转,朝排期表扬起下巴,“《红猪》。”

      电影结束后我们没说话,一上车我就把他按在车门上亲。他红着脸一直断断续续:“你你……”
      “又不是没亲过。”

      “这不一样。”沢田纲吉捂着脸,把头左扭右扭避开我伸过去的手。

      “我想去日本。”我想象了一下,但画面模糊,并不真切,“并盛好玩吗?”

      “可能不太好玩,没有罗马和东京好玩。”他还捂着脸,但回应的声音很清楚,“明年春天?樱花很漂亮。

      “好。”我一口答应下来,又想起一件事不得不说,“对了!”

      “嗯?”他终于敢直视我的眼睛了。

      “我们把吉卜力的电影都看一遍吧!”

      说实在的,他让我心神不宁,在电影开场前还演电影的人都要被狠狠谴责……还好我早就看过《红猪》。

      这个人在示弱……我太吃这套了,倒不是为了挖开他的心看看他是否爱我,而是我需要一种“掌控感”,我意识到自己脱离生活实际有点太久。

      沢田纲吉比我想象得柔软许多,他所构建的爱情比起戏剧更像日记,由“陪伴”“理解”“宽容”之流组成。只要我还爱着爱情,我就会爱他。

      接下来进展飞速,我们开始在我家约会,一边看电影、打游戏,一边吃东西。

      酒柜里放着他第一次上门拿的红雅品丽珠,但家里酒够多了,他或许从我有点假的笑容里发觉这点,接下来带的都是吃的,按照计划的不同从提拉米苏到爆米花,跨度很大。

      他说他妈妈是个料理高手,对食物和食客都充满热情,我一定会喜欢她,她也一定会喜欢我。

      “妈妈一直住在日本。”他当时和我鼻子碰鼻子,我们躺在床上聊天,喘息清晰可感,笑也一样。

      他笑着说:“春天不仅能看樱花,还能吃樱饼。”

      平心而论,沢田纲吉游戏技术还行,虽然和我比差点,但做队友足够。做饭水平倒是低于大部分意大利人,披萨和意面都完成得中规中矩。至于寿司,说实话我尝不出好赖,堆砌食材的游戏罢了,不值得特殊偏爱。出乎意料的是他超会做沙拉酱,等关系再进展一点,我就决定找他要配方。

      C和F出现得又少了,但仍然稳定。F和我悄悄说:“他好像能感觉到我们。”

      或许沢田纲吉和姑姑一样,有当灵媒的天赋。但教父应该不会干这行,黑手党是他的围墙。

      这围墙现在也是我的,和他恋爱,我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大约是十二月中旬的某一天,我送他下楼。面前停着辆黑色法拉利。
      我看着这车沉思片刻,从电影想到纪录片,脑内一直循环着黑车黑帽黑西装的黑手党刻板印象,不由喃喃自语:“我得买辆黑车?”

      “嗯?”沢田纲吉转头看我,接着立刻移开视线,他摸摸鼻子又摸摸耳朵,嘴角压了又压但还是没忍住,最后笑着对我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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