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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祈安二年,深冬。

      大晏皇朝都城,燕京。

      长夜寂寥,寒风凛冽,洁白的雪花落在漆黑的朱红色琉璃瓦上,那点颜色很快就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下落,最终结成冰冷的晶体。

      有人身披漆黑蓑衣,穿梭于王府。

      从远处看,门前的大红灯笼点着暗沉的光,摇映着雪色,扣成一幅瑰丽的梦境,廊榭曲阑,斑驳陆离。

      荒凉空旷的暖阁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声。

      江雪微躺在黑暗里,拔步床的帐幔早已被卸下,他因此可以在病中窥探室外的风景。有时他得以靠在枕头上,看看满庭不再开花的梅树,从物是人非里回忆一下过去。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他没了力气,刚想拿一下茶杯,双手立刻脱力,重重地摔了下去。

      “大人——”那人匆匆打开房门,眼看他半身悬在空中,瞬间提心吊胆,未来得及关上门,便三两步将江雪微扶起,又细细掖好了被角。

      房门吱呀作响,西风带着雪花飞进来,原本就寒冷的屋子,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来人又急急忙忙地推上门,插上闩,满屋子翻找取火的炭。

      “雨凉,”江雪微声音颤抖,一句话便不住地咳嗽,轻声道:“你找什么呢?”

      “我——”雨凉骤然抬头,声音哽咽:“他们......他们连炭都没给你。”

      江雪微侧头,散落的黑发蜿蜒到床下,那一张脸真是秀美韵致,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却布满了悲伤和恐惧,他脆弱地笑了笑。

      “有些溪柴,在东榻下面,你拿来用了罢。”

      于是雨凉翻出些柴火点上,暗室渐渐有了光,他沉默地坐在火旁,几缕火光打在他略微有些少年气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似是无法忍受这般寂静,他道:“过两日我去买些银骨炭去。你好生歇着,什么都不要管。”

      江雪微说:“你恨我,对不对?”

      “不。”雨凉停顿道,“我只是,我只是很想念师父他们......如今就剩下你我了,我怎么能埋怨你呢?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他们命该如此。”

      江雪微偏了偏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简直温柔的过分。

      雨凉却看呆了,他偏过头去,“你不要对我笑,主人,你该让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看。你做这些事,都没有让他知道......有什么用呢?如今你躺在这里,他倒逍遥自在。”

      江雪微淡淡道:“你不必懂得。如何对待一个人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有机会把你师父他们的骨灰找回来,和弟兄们葬在一起。”

      “主人,别说了。”雨凉止不住地难过,流泪道:“就剩我们两个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算我,求你了。”

      暗夜里一声叹息,带着说不出的沉重,却又极度轻盈。

      江雪微微笑道:“别哭。”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照做,雨凉。”床上的人话音一转,“不要再回长青山了,拿着你师父的信物,立即出山河关,往后二十年之内,万不可再踏入大晏半步。”

      “为什么?”雨凉愕然道。

      “江南,玄铁......”江雪微深深喘了一口气,“玄铁必成动荡之源。皇帝野心与日俱增,富商大贾之间必有分歧。虽然今上亲信众多,但并非铁桶一块......信阳侯......信侯——”

      未及说完,江雪微便直起身来,趴在床沿边,呕吐不止。

      雨凉连忙拿了痰盂,放到下面,谁知江雪微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胃里好像空荡荡的,只有苦涩的酸液,不停地上涌,打断他的思绪。

      十年苦练的内力无影无踪。

      “无妨,不过是药物戒断反应罢了。你听我说,你拿着我的印信,明日你入宫,禀告陛下,君方宴要反......”

      突然,江雪微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雨凉瑟缩一下,暗暗摇头,不敢开门。

      江雪微低声道:“阿凉,躲起来,千万不要出声。”

      雨凉拽着江雪微的手,死死不放。

      “快去,”江雪微颤抖着手,起身快走了几步,将雨凉推向书架,拿出一本书,伸手进空格里,狠狠一拔,顿时,书架转了一面,漏出里面的暗室来。

      “江首领,”就在这时,屋外的人阴测测道:“若是再不开门,属下可就破门而入了。”

      江雪微不再看雨凉的表情,急忙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一用力将他猛推进暗室,继而把一切还原。咳嗽了几声,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栓。

      面前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几人身披黑色斗篷,有两个人身形妖娆,约莫是女人。

      那些人进了屋,为首的又回身,把门栓落下了。

      江雪微折腾了一下,此刻越发虚弱,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一张比雪还苍白的脸上,鲜红的唇微微颤抖,轻声道:“各位,找椅子自己来坐罢。”

      “不必了,”为首的人桀桀笑道,“首领啊,哦,不对,是前首领大人啊,咱们可需要好好聊聊。”

      “是啊,”另一人垂头拨弄柴火,花白的头发露出斗篷,声音苍老,“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襄炀印和长青令在哪里呢?此时大人完璧归赵,我们也放大人安心养病。”

      江雪微垂首,微微一笑,又轻轻抬头,道:“长孙彻,叶冤,你们当我是真傻么?我师父临终前告知我,襄炀众人,唯长孙家野心勃勃,叶长老亦不甘人下。叶家子弟盯着我这个位子,盯了很久了罢。甚至不惜帮助李家父子二人,借刀杀人。但是,就算我今夜遭遇不测,尔等也不可能掌控半点势力!”

      刹那间,江雪微的身上迸发出一股凛然之意,就好像即便他已不再是襄炀卫的首领,不再有雄厚的内力,他依然是那个有着不屈傲骨、武功可堪天下绝步的江雪微。

      为首的长孙彻双手骤然握拳,就要向江雪微打去,一旁却伸出了一只手,将其制止。

      长孙彻被叶冤制止,不得已放下拳头,目光始终阴狠狠地定在江雪微脸上,骂道:“姓江的,你他妈还以为你是从前那个一呼百应,武艺超群的首领大人呢?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违背祖训干预朝政这么多年,还好死不死的跟着七皇子斗,他如今已是当今圣上,必定把你施加给他的羞辱一并还你。双王摄政已经结束,你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还想要在卫里取得一席之地,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江雪微只垂眸笑了笑。

      叶冤道:“贤侄,我虽和你师父岑危有些龃龉,但也是真心在襄炀一同共事。你莫要胡闹,印信若是丢失,让歹人得了去,可不是玩笑!你若是不记得,咱们仔细找找看,世叔我也不能让你为难。”

      江雪微轻轻扶了扶衣袖,如玉的皓腕一转,挣脱了叶冤拉扯的手。他冷笑道:“谁跟你是咱们!叶大人,印信我烧了。再有......”

      江雪微沉着的目光越过这二人,看向后面的三人,指着其中一人,道:“二位,串通大律人,是何用意?”

      “首领,好眼力。”那大律人长着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低低笑道,“不过,我就不介绍自己了。今日有些空闲,跟来凑个热闹。你们继续。”

      “既然贤侄已经知道,我也说不得什么。你也知道,唐倦和贺成英都没了,你手里经营多年的戌子二队也被屠的一干二净,我奉劝你一句。霸着位子没什么意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可不能和襄炀做对,这可是,损人不利己。”

      江雪微却坚定摇头,微笑道:“不可能。”

      目下却有一个女声冷冷接道:“给他酒。”

      几人都不说话了,另一个人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杯银著的酒壶,扭捏着走到江雪微面前,低头倒进了酒盏里,声音如黄莺出谷:“大人,请罢。”

      江雪微注视着酒盏,良久,火柴霹雳作响,他看着那个冷淡的女人,道:“皇后?”

      皇后没有做声。

      长孙彻道:“江雪微,我奉劝你不要逃跑。你坏事做尽,如今朝野上下尽是骂名。百姓可不管什么,一听说李家父子的恶事都是你指示的,午正门前闹着非要你偿还那百八十条人命。你迟早要死。不如早些去了,也能给新人们腾个地方。也算是,在临死前做了件好事。”

      江雪微却没有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昏黄的火光打在他的潋滟的眸子上,他开始脱掉身上的赘物,并头顶的束发簪子,青丝散落,最终剩下一件雪白的单衣。

      他低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口中又咸又涩,血腥的气息渐渐上涌,制出这柸中酒的,怕是只想让人在临走前,尝一尝人生八苦的味道。

      酒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江雪微倒在床上,纤长的脖颈是将死的天鹅,挣扎着痛楚,肚腹好像被剖开,灌入烈火,灼烧殆尽。

      无尽的折磨间,他听见人窃窃私语。

      “真是厉害啊,天下第一奇毒,竟然能挺这么长时间......可怜了美人儿,就这么成了王权的牺牲品......”

      不过,他再也无法感知他人内心深处的那点阴私丑恶,爱恨情仇,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只是想大哭一场。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

      黑暗里一双眼睛血丝密布,扒着唯一漏光的孔,他的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外面,昏黄的光下,玉人雪白的身体痛苦地弯曲又折回,最终声息渐消,一截光滑的胳膊从洁白的床沿边垂落。

      他捂紧了手里的东西,在一群背对着的人还没来得及发现之前,快速从暗道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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