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蟠游戏》四草夕夕

11、第11章 复活-沐汐

　　沐汐毫无防备坠入一个纯黑的空间。这里没有一丝光线，但充满温暖，如在母亲的子宫。她的脑海里开始闪现奇特的记忆，那是另外一个人的记忆。那人名叫牧诗，是一名来自南屿国的公主。正感觉惊奇时，公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感觉几乎要被这股外来的记忆所淹没，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出生在南屿国牧族，第二代南屿王是她的父亲。南屿国是一个传承上万年的牧族封土，但是毗邻的黑魔教突然发动侵略战争，父亲和母亲在惨烈的永歌城保卫战中陨落，都城沦陷。她和弟弟南屿国的小王子洛蒂，在一群护卫的拼死保护下，侥幸逃脱。当他们逃到城郊的一座破庙时，敌人紧追过来。慌乱中，护卫们将她和弟弟藏在庙的池塘内，之后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英勇牺牲。姐弟两人躲在冰冷的池塘杂草中，听着庙外喊杀之声震天，火光染红半个夜空。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色恐怖的夜空，身体忍不住发抖，而弟弟却一直露出倔强的目光望向一角天空。他们在池塘藏了一天一夜。
　　这个公主今年刚刚完成成年礼。看见父母之死，看见南屿国沦陷，姐姐感情接近崩溃，以泪洗面；弟弟虽然年龄更小，却没有流一滴眼泪，睁着倔强的眼神，抿着倔强的嘴。离开破庙后，他们很小心走路，但还是被黑魔人发现了。
　　他们仓皇逃进一片森林。就在他们以为即将命丧荒野之时，树丛中跳出一个身穿破烂灰衣粗袍的独眼汉子，持一把重剑，后面跟着他的一个弟子，拿着一根齐身长的黑铁棍。这两人武艺高强，动作干净利落，将那伙黑魔人统统击杀。公主记起来，从皇宫逃亡途中，曾经见过这两个流浪佣兵在抵御黑魔人。当下，她和弟弟拿出身上所有的积蓄和财物雇佣他们，但被独眼男子恶狠狠拒绝。
　　“这点财物就想雇佣我们？”他的独眼发出令人生畏的凶光。
　　“你们不要财物，为何救我们？”弟弟仰头瞪着那只眼睛，勇敢问道。
　　“哪来那么多问题？乖乖跟我走。”独眼男子凶巴巴道，见他们不动，又冷笑道：“不走？那就等着被黑魔人击杀吧。我懒得沾这趟浑水。”
　　牧诗公主觉得虽然这佣兵很粗鲁，令人害怕，但总比落入黑魔人手里要好，便拉着弟弟的手，跟着这两个流浪佣兵。
　　公主和弟弟不得不佩服独眼佣兵躲避追踪与隐匿行踪的能力。在独眼佣兵的带领下，他们顺利逃过大量黑魔人的搜捕，离开了永歌城的地界，进入连绵的群山，继续一路往北。但在第九天，他们被一个可怕的对手追上。那人身穿紫衣长袍，自称是紫煞的大弟子鬼焱。鬼焱率领十几人与他们在森林中大战，突然出手使出一个绝杀，从一支箭筒内释放出一只紫色大手推向弟弟。危急之时，公主挺身为弟弟抵挡那只紫手，紫手钻入身，只觉灵魂猛然一震，即刻不省人事。
　　公主的记忆到此为止。这是一段残存的无主记忆。接着她意识到可怕的混乱，牧诗公主的记忆与她自己的记忆混在一起。我是牧诗公主，还是沐汐？是沐汐得到一个叫牧诗公主的记忆，还是牧诗公主得到一个叫沐汐的记忆？
　　混蛋，可恶！不知道是牧诗公主，还是沐汐在骂。
　　她们陷入深度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之中……我究竟是谁？
　　仿佛自我意识艰难而痛苦地纠结了上千年，其实只是一瞬间，一道青玉之光飞入脑海。在看清那是一条淡青色小鱼的刹那，她终于看清一切：我是沐汐，不是牧诗公主，我来岷幽是救圣女母亲。
　　总算找回真正的自我，沐汐的精神放松下来。当意识重回到身体时，她感到一股蔓延全身的寒冷袭来，她的灵魂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冷颤中，耳边听见有人似乎在争吵，想听清谁在说话时，头部传来剧痛，仿佛脑袋就要裂开似的。她想睁开眼，但眼皮如压着千斤重物，如何也睁不开。她差点被这股可怕的头疼弄昏厥，但用坚定的意志硬坚持下来，头疼开始慢慢消减，耳边开始清晰听见那个争吵声。
　　“……你们不能这样！”一个少年固执道。
　　“小子，你再磨唧，老子也把你扔在这里喂狼。”一个粗嗓子威胁道，接着严厉喝道：“玳殊，还不快动手？我们不能带着死人上路。”
　　“师父，她似乎还有微弱呼吸……” 一个青年的声音带着一些犹豫说道。
　　“蠢货，那只是下雨打的！紫煞的销魂手已经将她的灵魂泯灭，谁也救不活她，快给老子扔下去。” 粗嗓子的声音愈发愤怒道。
　　“她是南屿国公主，你们不能这样扔下去……”少年尖声叫道。
　　“小子，自离开永歌城后，已经没有什么公主王子，你们只是两个流浪佣兵木女木男。”粗嗓子冷笑道，接着骂道：“玳殊，还只管愣着看她干什么？可恶，这小子舍不得她，快给老子扔下去！”
　　沐汐感觉身体被搬动，头晕晕中终于明白过来。她的灵魂没有降临到圣女母亲身上，却是降临到南屿国的牧诗公主身上，现在他们要将她扔下悬崖。她大慌起来，却发现身子僵硬根本无法动弹，眼睛睁不开，嘴巴动不了。
　　“师父，她真的在呼吸！”青年激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但听得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声，粗鲁男子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她已经死了！”
　　沐汐拼命想要醒来，但身体僵硬如磐石。她心里万分焦急，急忙在心里祷告：公主啊公主，请让我控制你的身体吧，我会好好善待它，不然我们都得死！
　　死人真做出反应。一个幽幽的灵魂从脑海空间某个角落飘出来。沐汐一眼认出这是牧诗公主。
　　“公主你还活着？”沐汐吃惊不小，接着惊喜起来，“快控制身体醒过来！”
　　“不，我只是公主的残魂，随时可能泯灭……我也无法控制身体。你这个异界来的魂魄也要跟着凋亡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自异界？是刚才我们共享了记忆？”
　　“没错。你的记忆很有趣。真是奇特，我差点还误以为我就是你。你不该到我身体里，我们都要死了……”
　　沐汐感觉身子被另外一只手猛推出去，身体朝下方坠落。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沐汐大叫道，站在脑海空间中，握拳浑身猛振。
　　“没有用的。我中了紫煞的销魂手……”公主摇头道，“怎么……”她波澜不惊的眼眸闪出惊讶之光。因为沐汐突然重新掌控身体。
　　嗡的一声，牧诗公主僵硬的身体一阵轻微颤动。从那一刻起，沐汐完成灵魂与牧诗公主□□的合二为一。她睁开眼，急忙伸手，抓住悬崖边的一根树枝，但树枝太小，承受不住，咔嚓断了。再无物可抓时，一根铁棍及时伸下来，她双手猛然抓住，那铁棍往上一提，将她拽上悬崖。
　　死里逃生的喜悦冲上心头，沐汐兴奋地在空中一个翻转身，稳稳站在一个树杈上。
　　“公主，我们活下来了。”沐汐在心里高兴道。
　　“是你活下来了。”公主没有一点兴奋，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即将随时泯灭的亡魂。”
　　“不要放弃，你还没有死。总有一天，等我圣女母亲觉醒，或许能帮助你重生呢。”沐汐安慰道。
　　“圣女有办法救活一个亡魂？”公主的眼睛突然放出希望的光芒。
　　“保持这种求生的强烈欲望，你就不是亡魂。我母亲一定有办法帮助你。”沐汐鼓励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并肩作战，公主。”
　　“好！”公主认真道，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活力，“虽然我帮不了你多少。”
　　“先帮我认认大雨中的这三个人，好吗？”
　　天空正在下暴雨，电闪雷鸣，雨雾笼罩树林。牧诗公主很快帮她辨认出站在悬崖边上的这三人。
　　那个手持大剑，下巴坚硬的独眼男子名叫奈狼，粗鲁无礼，脾气暴躁，牧诗公主对他总是心生畏惧。旁边那个高瘦青年，手拿一根两头银箍齐身长的乌黑铁棒，是他的弟子，名叫玳殊，为人善良，对他们姐弟两个很照顾。刚才正是他伸下铁棍救了她们。站在最左边的身量矮一些的清秀少年，正是牧诗公主的弟弟，南屿国主的继任者，名唤牧洛蒂。三人都身穿破破烂烂的灰黑麻衣，愣住在暴雨中，直到沐汐跳下树。
　　“你们愣什么，我又不是鬼。”沐汐轻描淡写道，心里却新鲜，因为他们三人额头都长着一对短短的小角，这是岷幽人的特征。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也长着一对小角。
　　“木女的命真大。”奈狼用那只锐利的独眼瞪了她一眼，吐了一口痰，然后命令道，“继续赶路。”
　　玳殊微微一笑，朝她点点头，随后跟着他的师父走了。洛蒂小王子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揉了揉眼，惊喜道：“原来姐姐没有死！但刚才你的身体体征明明……”
　　他的话未说完，沐汐已经笑着上前拉住他的手，轻松掩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了紫煞销魂手后，我突然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掉入一个黑暗的水中，然后我听见你们的声音，就寻声醒了。”两人手拉手跟在流浪佣兵后面。牧诗公主的残魂很虚弱，躲在沐汐的脑海角落沉睡去了。
　　“一定是天神救了你！”小王子想了想道。
　　“也许吧。”沐汐含糊道，然后询问她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如何从敌人手里脱逃的。
　　“很惊险。”洛蒂心有余悸回忆道，“最后是独眼大叔使出绝杀，没想到他另外一只眼不是没有，而是隐藏一股超级力量，他打开那只眼，实力突然大涨，出其不意将鬼焱一干人击退。后来更多追兵赶来，我们只好逃进这座不知名字的荒山里。”
　　他们四人在暴雨中跋涉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在河边的丛林中找到休息的地方。雨停了，云层消散，沐汐期待着亲眼见识岷幽的日出，那是与地球完全不一样的日出。
　　时间到了，沐汐将头高高仰起，盯着头顶的天空，暗蓝天色中突然出来一个细细的大银圈，如用一支笔画的一样，这就是日出了。那银圈出来后渐渐明亮，同时沿着圈边均匀往中心逐渐扩散。沐汐知道，岷幽正式进入白天。
　　银圈日不断往中心扩大，直到银光铺满整个圆圈变成一个大银盘，明亮但是清冷，这个过程需要持续一个时辰，这算是岷幽的上午。下午又与地球很不一样。当银圈终于变成一个大银盘时，中心立马出现一点金光，然后迅速蔓延至整个圆盘，变成了一颗炽热的黄金火球，烈焰金光照亮天地，天地气温上升。这颗金火球很奇特，一出现就开始缓慢缩小，直到彻底缩小不见，这个过程需要持续五个时辰，这就是岷幽的下午时段。金火球缩小不见后，天地陷入幽暗，经过六个时辰潜伏后，又在同样的位置出现一个大银圈，进入新的一天。周而复始。天上那颗火球，发出银光时叫做银阳，发出金光时叫做金阳。当然，这里的银阳和金阳的形状也会出现像地球那样的日月圆缺变化。
　　沐汐的目光穿过森林，看见远处巍峨连绵的青山，这里除了银阳金阳的不同，其他似乎与地球的原始丛林并无太大差别。
　　观看完日出，天亮了，她独自来到河边梳洗。这些天他们只顾奔逃，没有时间认真梳洗过，脸上沾了不少污垢，如乞丐一般。打开长发，认真盥洗后，对着清澈河水，第一次认真看着牧诗公主的容貌。这是一张白皙俊俏的脸，比地球上的沐汐美太多。脸型圆滑如木瓜，不高不矮的鼻子，双目带着天然的碧绿，如珠宝。一路逃亡的艰辛与疲惫，也掩饰不了她自身高贵而优雅的气质。沐汐虽然很欣赏公主的优雅高贵，但自己却做不来那一套繁复的皇家准则。她可不是什么公主，她崇尚简约风格，做事果断不迟疑，所以立马决定按照她自己的个性来重新装扮。她捞起乌黑发亮的长发，举起剑。
　　“不能动我的发型，没有了长发，还算什么公主？”公主突然在脑海飘出来，慌忙阻止道。
　　“这你可管不了。”沐汐在脑海嘿嘿对她笑道，“现在这具身体我做主。公主，现在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你不要来干预我做事，行吗？”公主哀叹一声，幽幽飘走了。
　　她干净利落，一剑将齐腰的秀发割断，只留到齐肩长，后面用一根红色丝绒线绑一个马尾，前面比较长的刘海别在耳朵后，其他任何装饰也不用，连简简单单的两只银耳环也摘了。她对着河水照了照，转了转身姿，现在的牧诗公主有了英姿飒爽之风，简约干练，她对此非常满意。
　　蹲在岸边洗手时，她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掌上有一片似鱼的小小青叶刺青，突然记起在苏醒时有一条青鱼闯入脑海，正是它提醒自己究竟是谁。她想起在离开沌界时，听见老树说赠送一片什么青鱼叶，或许这就是了，但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
　　沐汐站起身，望着对岸，心中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从昨晚开始，她尝试几次激活灵珠，却根本无法激活，这意味着她无法返回地球。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在岷幽联系白叶府主和战蟒侯问明情况。根据牧诗公主的记忆，白叶府和战蟒侯府都在遥远的北境，她需要找到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沐汐回到树林时，洛蒂小王子看到她的新发型，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姐，你怎么把你最喜欢的长发剪了？”
　　“经历这么多，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沐汐爽朗笑道，“这样行动方便些，不是很好吗？”
　　不远处，老佣兵的徒弟玳殊正在处理一头野兽，被她的笑容吸引，一时忘了手中的活儿。直到奈狼的一声喝斥，他才羞红了脸，赶紧继续工作，将切割好的肉块挂在棍子上。
　　敌人就在周围，不敢生火，只能生吃兽肉作为早餐。沐汐毫不在意跟着奈狼和玳殊两个围坐在地上，和他们一样双手抓一块生肉，大口大口撕咬着吃，看得小王子洛蒂露出鄙夷之色。
　　“姐，你怎么吃的下去？”洛蒂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沐汐，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像一个野人一样生吃鲜红的兽肉，而且不用刀叉，之前你看都不敢看的！”
　　沐汐顿了顿，感觉公主白皙的脸有些发烫，脑海中的牧诗公主残魂在羞愧。她的行为确实与牧诗公主已经相去甚远，她镇定将嘴里的肉咽下去，自嘲笑道：“这是特殊时期，饿了就得吃。我们得放下那些身份的包袱，否则只会饿死。弟，你也吃点吧。”她给洛蒂一个鼓励的眼神。
　　洛蒂皱着眉，看着生肉，满脸厌恶。沐汐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但他就是不肯吃。沐汐知道，离开永歌城这么多天，他只吃了五六个野果，五六块干粮，再没有吃其他什么东西。流浪佣兵的食物对他来说难以下咽，皇族的身份让他更加难以适应。
　　“木女开窍了，木男等着饿死吧。” 奈狼一边吃着肉，一边讥讽道。
　　“我才不会饿死！”洛蒂愤怒反驳道。
　　“那你就吃啊，别光说不练。”奈狼挑衅地说。
　　小王子洛蒂狠狠瞪了他一眼，抓起一片生肉就往嘴里塞，可是还没等他嚼动，哇的一声，连同胃水吐了出来，眼泪呛出来。
　　“吃不了，就不要勉强。”奈狼鼻子里笑了一声道。
　　洛蒂不理会他，将手里的那块肉继续塞在嘴里，一顿乱嚼，面目狰狞，似乎在吃毒药……如此痛苦吃法，看得沐汐于心不忍，解劝他不想吃就算了，吃点野果吧，但被小王子倔强地拒绝。途中几次想呕吐，被他极力控制住，最后伸直脖子如吞石头般，硬吞下去。沐汐看得有点胆战心惊，看见他接着吃第二口，就顺利多了。第三口，第四口……他越吃越顺，面目不再狰狞，后面竟有点享受的感觉。
　　沐汐吃了一块生肉就停下了，而洛蒂小王子却一口气吃了两大块。沐汐对他刮目相看，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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