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结海楼》月陵

14、十三、

　　十三、

　　三更时分，柳星闻避开巡岛弟子，悄悄赶到苍龙眼一旁的悬崖下——那里已有人等着他。
　　他看到那人样貌时，不由诧异——“无名？”
　　正是谪仙岛弟子来往间最为熟悉的浮生渡船夫。
　　“你……”
　　“少阁主，”无名冷眼看着他，“阁主托我问你，三绝剑一事可有眉目？”
　　柳星闻皱眉。“如今江湖上因为魔天一事，将镜天阁也划为邪魔，我如何能轻易自赵思青口中得到三绝剑的线索？他还未赶我离开，已算是我这许多时日小心照顾的结果，父亲未免心急了些。”
　　无名轻哼一声，四下看看，才凑近道，“阁主自那魔天长老口中得知，因平天门突然插足，磁州一事阻碍重重，若要强行启阵，还需神兵之利破除阵眼，如今这天下，当得起‘神兵’二字又知晓下落的，也唯有三绝剑了——”他见柳星闻面上神色变幻，才满意地继续道，“阁主让我转告少主，你先前从他那里拿的物什，用法不慎便会反伤自身，待拿到三绝剑，他自会告诉你方法。”
　　“我会想办法。”柳星闻冷声答着，“可还有其他事？”
　　无名摇头，笑着瞥他一眼，才大大咧咧地走了。
　　深夜的苍龙眼，水流奔腾为这一方天地染上风雨欲来之声。
　　三绝剑会被放置于何处？

　　天光破晓之时，柳星闻才回到住处。
　　一踏进小院，凛冽的剑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抬眼看过去，赵思青站在门口，目中无神，身后悬着一柄泛着异样光彩的长剑，不详之感漫溢而出，他冲上前，“赵思青？”
　　那人转手打了他一掌，蕴含内力的一击迫得他倒退数步。
　　“你的内力恢复了？”柳星闻不由皱眉，眼前的赵思青多半又入了心魔幻境，“你还能听到吗？”
　　赵思青不答，只抬手握住长剑——剑身光芒大盛，嗡鸣几乎击穿他的耳膜，眼见着毁天灭地的一剑将出，柳星闻猛地冲过去抱住他，紧紧捆住双臂，灌注内力在他耳边大喊，“醒过来！”
　　三绝剑似乎暗了一瞬，赵思青微微偏头，双目失焦，又似乎在找什么，转而挣开柳星闻的禁锢，再次举起剑——剑尖的光芒皎如明月灿若晨星，一如执剑之人岳峙渊停又锋芒毕露，是他从未见过的，被赵思青封存多年，只存在于传言中的“赵思青”。
　　雷声隐隐，电光灼灼，三绝剑不详之气与烈阳之威纠缠，仿佛下一刻便要劈开山海，将一切碾为飞灰，柳星闻手中长剑亦出鞘，紧随着三绝剑的所在，以毕生功力抵挡其攻势，整座小院几近全毁，听到动静的顾听雷赶来，欲上前帮忙，又被宁九霄拦住。
　　“我已安排云星带离其他弟子，你我需在此护住他们，必要时……”宁九霄皱眉盯着缠斗二人，没了下文。
　　“必要时怎样？”顾听雷追问。
　　宁九霄只是摇头。
　　柳星闻无瑕分心，他的全部心神俱凝于赵思青一身，疲于抵抗之下破绽频出，左支右绌已渐显败势，一式剑招用老来不及抵挡，便被三绝剑刺入肩胛，宁九霄见状顾不得其他，上前欲拦住赵思青，却见他似是清醒了一些，加之顾听雷从旁牵制，剑身的戾气竟消散了许多。
　　“我伤了你。”赵思青盯着柳星闻左肩的伤口，竟觉得有些目眩，“你……”
　　“你前几日已见好，今日发生何事？”宁九霄低头查看柳星闻伤势，“好在躲避及时，未伤到要害。”
　　赵思青张口，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最终只是无奈道，“对不起。若有下次，我会自毁。”
　　柳星闻抬头看着他，那人也低头看着自己，目光中是自己读不懂的歉意。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之时，柳星闻缓步至禁地，坐在赵思青身侧。
　　“你的心魔，是我吗？”他轻声问。
　　三绝剑立在一旁，黯淡无光。
　　“是幻境中的我一直在伤你。”他伸手握住那人手腕，试图以内力一探，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为何会内力全无？”
　　赵思青睁开眼。“散去内力，心魔无处可依，便不会伤人。”
　　“不用剑器，内功尽失，你还能以何为依凭？如今局势，若失了天下第一剑，你如何保全自身，如何护佑谪仙岛，如何……”护你的苍生？
　　“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赵思青转过头看着他，“无论局势如何，但凭本心为之。”
　　柳星闻沉默半晌，只盯着葬锋池中被他沉进去的掌门佩剑。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隔着千山，他奋力直追，却总差一步——或源自本心，或来自外物，他所求唯有同行，但天意又总将他推开。
　　“那都不是你的错。”赵思青安慰他，“人毕竟无法替他人做出选择，但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道。”
　　——你所求之道，又当何如？
　　——我只愿守护你。
　　“现在，你可知自己的道了？”赵思青反手握住他的手。
　　柳星闻抬头看去，那人眼中依然是他记忆里的山川岁月，如今也倒映了他的身影——
　　守护你的道，便是守护你。
　　你手中无剑，我便是你的剑;你心中有剑，便是心中有我——
　　我与你，与此道，与尘世，永无可分。
　　柳星闻点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他站起身，与他相牵的手也未曾分开。赵思青也随着他的力道起身，二人并肩立于禁地之中，却仿佛共处吟风崖，柳星闻只觉眼前一切豁然开朗，如醍醐灌顶，如柳暗花明，如日曜月辉同沐此间——
　　“龙吟剑道第三训，死生无惧。”
　　他转头看向他的良师，他的爱人，他跨越生死追寻的道——
　　他毕生所求的光。
　　赵思青回望他，以他盼了两世的目光。“我相信你。”

　　天还未亮，柳星闻与渡口的无名船夫一起消失于茫茫海面。
　　直到早课之时，渡口接引弟子才匆匆来报，“宁长老，有一批海船向着岛上过来，看样子来者不善。”
　　宁九霄皱眉，嘱咐顾听雷至禁地看护赵思青，才赶去渡口。
　　领先一条船已靠了栈桥，船头桥板放下来时，宁九霄眉头一跳。
　　来的竟是夏长淮的弟子贺枕流。
　　“宁长老，仓促赶来，实属事出紧急。”贺枕流顾不得寒暄，递上夏长淮的引介信，“那镜天阁在磁州与魔天沆瀣一气，布下蛊阵阻止江湖人士进入，意图以磁州百姓为质，换取启阵时间，后面几条船上都是意欲讨伐镜天阁的志士，我们于明州港结伴，决意趁镜天阁不备釜底抽薪，破它根基，不知谪仙岛可要同往？”
　　宁九霄怒道，“东海镜天往日里与世无争，怎的突然堕入魔道？如此行径，龙吟一派自不会坐视，只是……”
　　只是赵思青自散内力之事实在不能言说，若是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说不得过后会对谪仙岛造成怎样的影响……
　　又有一条船靠了栈桥，船头一人朗声道，“敢问宁长老，不知柳星闻可是贵派弟子？”
　　宁九霄抬眼看去，那人看着一派市井气，他先前未曾见过，不由拱手问道，“不知阁下高就？”
　　“高就不敢，”那人笑道，“听闻柳星闻乃是贵派赵掌门唯一的弟子，此事可当真？”
　　他的声音随着内力传出很远，料来后面几条海船上的人也听到了。
　　宁九霄觉得此人颇为无礼，但还是皱眉答道，“是。”
　　“那柳星闻乃是镜天阁主柳沧海的独子，想来赵掌门也是知情的了？”
　　宁九霄心下大惊，“一派胡言！”
　　“宁长老这番话，是想说谪仙岛被蒙蔽？难道龙吟一派收徒已如此随意，连魔头都可入你门下？”
　　贺枕流闻言也吓了一跳，又转过头问宁九霄，“这位方兄所言，可为真？柳师弟……”
　　“贺公子何必多问，”船头那人又笑道，“谪仙岛是否理亏，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宁九霄不由低声问贺枕流，“那是谁？”
　　“长江水道上的军师，花名方十三，平日里做些漕运的买卖，这次海船也是他们委派，一力主张入东海剿镜天定要拜过谪仙岛的码头，我竟不知他存了这些心思……”
　　方十三跳下船，缓步走到宁九霄面前。“欲知真假，宁长老将那柳星闻寻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后面的海船也纷纷停靠于码头附近，船头俱站着中原江湖门派的人。眼见着此事不能再掰扯下去，宁九霄只能道，“柳星闻另有要事，今晨已离开谪仙岛。”
　　“哦？消息倒是灵通。”方十三又笑道，“便算你们先前遭了魔头蒙蔽，如今我们欲讨伐镜天阁，谪仙岛可还要坐视？”
　　宁九霄正犹豫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
　　“自不会坐视不理。”
　　他回过身，赵思青一袭掌门服制，御寒的裘皮裹在肩头，倒显得他不似往日里那般消瘦，宽大的袍袖下是他先前随手取的枯木，此时被他握在手中，竟也添了几分玉润之感。
　　赵思青与几人点头示意，又朗声道，“龙吟一派，历来以荡魔诛邪为己任，此番镜天阁勾结魔天，自是应当剿灭，不过铲除镜天阁后，诸位可愿与我一同，摧毁磁州魔物？”
　　那方十三未料到赵思青区区两句话便将他布局打乱，一时未及接话，便被贺枕流抢了过去。
　　“自是应当！我等江湖人士，行侠仗义护卫黎民乃是分内之事，平天门多谢赵掌门高义！”
　　赵思青偏头看他。
　　好友这徒弟，孺子可教也。